三十
“你喊我什么?”楚蘅之的臉上,卻并沒什么笑意。
葉明薇怔了怔,隨即改口:“謝謝義兄!”
她覺得哥哥聽起來比較親近,所以脫口而出了,但是楚蘅之看上去并不高興。
她認(rèn)慫倒是快,楚蘅之莫名有些失望……哥哥,怎么這疏松平常的兩個字眼經(jīng)由她說出,就帶了幾分引誘的味道。
“還是叫哥哥吧?!卑肷?,楚蘅之說道。
義兄義兄的,聽起來確實不如叫哥哥親厚。
“好的哥哥!”少女的眼睛亮了亮,雖然楚蘅之看起來有些別扭,將目光落在了別處,并沒有看向她。
“可是馬上就是過年了,我還是和外祖父外祖母說一聲,你到這兒來吃個年夜飯吧?!比~明薇思忖了一會兒,又道,“我聽君奴說過了,大年夜客棧也是要關(guān)門的。你是陪我來的,我不能看著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面啊?!?p> “不必了?!背恐攵紱]想,直接拒絕。
葉明薇不知他為何那么執(zhí)拗,也是急了:“那你怎么辦?”
其實并不是沒辦法可想,楚蘅之在臨安,認(rèn)識幾個人物。他雖然從沒露過臉,但那幾個人是認(rèn)得他扳指內(nèi)側(cè)的印花,憑借這個,他搞到一處暖和舒適的地方暫住,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是在葉明薇面前,他思忖了很久,眉頭始終緊蹙,卻放柔了聲音安慰道:“我此前行走江湖,露宿慣了的,我跟薛理兩個人也能互相照應(yīng),你不用憂心。等過了年節(jié),客棧就會開了?!?p> 這怎么行?
葉明薇睜大眼睛,在窗口邊頗急躁地踱了幾步:“要不我跟我小舅舅說一聲吧,他院子應(yīng)該可以住人,你偷偷潛進(jìn)去就行,他不會說什么的?!?p> 這小半月,葉明薇已經(jīng)和杜時年混得很熟了,更何況杜時年雖表面玩世不恭,但是心腸不壞,只要她堅持,肯定是可以的。
“小舅似乎很不喜我?!背恐紤]得很全面,苦笑道,“就算他當(dāng)時同意了,難免除夕晚上不喝點酒水,萬一我哪句話不小心開罪了他……”
葉明薇思忖了一會,就杜時年那又臭又硬的脾氣,還真不是沒有可能。
“那怎么辦,總不能住我這里吧……”葉明薇想想就覺得渾身不適應(yīng),雖然如今她和楚蘅之之間的相處模式和諧得如一對真正的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就連葉邵清和葉明蕎,也是早早地就分了院子呢。
而且這事風(fēng)險太大,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她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不用你為難?!背恐浹缘?,“我照顧得了自己?!?p> “……”葉明薇知道他吃過很多苦且能耐大,一點小傷小寒他肯定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自己在溫暖如春的屋子里安眠,放他在荒郊野外受凍,葉明薇決計做不到。她下了下決心,鄭重道,“那這樣,你來我這里。杜家有守夜的習(xí)慣,我盡量早些回來,只能委屈你先在胡床上將就一晚。”
葉明薇現(xiàn)在的這間院子很小,只有一個前廳、一個廂房以及盥洗室,前廳用了屏風(fēng)隔成了兩間,稍小的靠里那間擺著文玩和書籍,還有一張不大的紅木胡床,收拾一下還是能住人的,且與她的主臥有一墻之隔。
楚蘅之懂得見好就收,點了點頭。
習(xí)日,葉明薇借口晚上睡得太冷,讓管家多拿了兩床被子和一些銀絲炭,也將這件事知會了芊羽和君奴。雖然到了第二日,她也覺得自己做的決定實在有些莽撞,但是實在沒什么別的好辦法可以想了,只能硬著頭皮先試一試。而且順帶的,她連薛理的住宿問題也想一并解決,遂問詢了一下她們,還有哪里可以提供住宿。
君奴和薛理是同僚,也是一批長大的,交情非同一般,所以干脆道:“我和芊羽的屋子寬敞,讓薛理打個地鋪?!?p> 芊羽本來反對了兩句,她比不得君奴那種豪氣的江湖兒女,與一個外男共處一夜,她決計做不到。葉明薇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安慰道:“沒事,芊羽可以在我房中睡?!?p> 聽到姑娘這么說,芊羽高興了一陣,轉(zhuǎn)而又想起楚蘅之當(dāng)晚就在隔壁,那黑黢黢的眼睛讓她莫名覺得頸上一涼,心里發(fā)憷,遂連連擺手,支支吾吾道:“不了不了,我還是……還是在自己的房間……”
事情解決得圓滿,葉明薇也就放下心。杜家的年夜飯因她的到來比往日還要快活些,因為是頗隆重正式的場合,當(dāng)晚杜家很多親族都會到,葉明薇免不得莊重打扮一番,外祖母甚至專門派了個嬤嬤給她梳妝。
那嬤嬤其實年紀(jì)也不大,嘴卻像是抹了蜜一般,從剛進(jìn)門就對睡眼惺忪的葉明薇夸個不停:“哎呦,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這一身的尊榮氣度就是不一樣!而且老奴替人梳妝那么多年,第一次見識到這等子容貌的,真真是九天玄女下凡了,讓我等好生開了眼界,老太太,還是您有福氣!”
杜老太太被哄得開心,當(dāng)即讓身邊的大丫鬟賞了這嬤嬤一個封紅:“行了,時辰不早了,你快些開始吧?!?p> “誒!”那嬤嬤立刻應(yīng)下,當(dāng)即忙活起來。
不愧是杜老太太特地請來的嬤嬤,當(dāng)即從一堆嶄新的衣裙里,挑了一款雞心領(lǐng)絳紅底襦裙,上面的紋繡用的是孔雀翎羽,在陽光下能呈現(xiàn)出頗絢爛的色澤。且少女身段玲瓏,云鬟酥腰,那裙子又比較修身,將她的腰掐得只有一握粗細(xì),且托起了少女柔軟如云的胸脯,因為是雞心領(lǐng),白皙肩頸肌膚和修長鎖骨一覽無余。穿好之后,嬤嬤抹了桂花香脂,給葉明薇盤了一個高髻,只用一支發(fā)釵固定住,轉(zhuǎn)而拿著粉盤替她上起妝來。
葉明薇任她擺弄,她閉著眼睛,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聽得芊羽一直在旁邊驚嘆。
她從來都是略施粉黛亦或是素顏,只因年歲還小,且本身底子就好,總覺得在在這樣的一張臉上涂涂抹抹有點暴殄天物,但那個嬤嬤顯然不那么想,大刀闊斧的,讓她莫名很慌。
“好了,姑娘睜眼看看,可滿意老奴的手藝?”
面前的是銅鏡,昏黃的,其實照不大出人的氣色。葉明薇原本的期望值并不高,但是睜開眼睛時,鏡子倒映而出的那個女孩,猶如煥發(fā)了光芒,灼艷古麗,猶如壁畫之中漸漸形容輪廓漸漸分明的飛天女郎驟然來了現(xiàn)世。
她的臉上,好多處都是艷麗的描紅,眼角,嘴唇,以及額頭上的花鈿,無一不細(xì)微精美得猶如工筆畫,她想上手去摸,那嬤嬤及時阻攔住:“姑娘小心一些,這上了臉就是動不得的,還請忍耐一天?!?p> 葉明薇點點頭,猶如不認(rèn)識自己了一般,對著鏡子半天沒回過神。
嬤嬤繼續(xù)替她的發(fā)髻裝點上釵環(huán),一邊同老太太絮絮說著話:“老奴原本以為,姑娘年紀(jì)還小,壓不住這顏色,沒想到上妝之后這么好看?!?p> 老太太也是十分滿意,一直在點頭附和。
然而這么復(fù)雜艷麗的妝容,帶給葉明薇的麻煩不小,一天下來,她生怕自己的妝臟成花貓,所以舉手投足都極為小心。
他最怕杜時年那個跳脫的,直接奔到她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皺著眉頭道:“乖乖,你這是搽了多厚的粉?”
難怪這廝到了二十六歲還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照這種嘲諷法,姑娘一天不被氣死八百次算不錯的了。
葉明薇不想動怒,但也沒有理會他,只徑直走遠(yuǎn),因為沒有聽見少年那句極小聲的嘟囔。
“不過還挺好看的……”
年夜飯,因為葉明薇是客,坐在老太爺老太太身邊,面上掛著端莊的笑意。
只是這頓飯注定能吃很久,葉明薇心里憂慮著其他,沒過一會就放了筷子,她面前的杯盞的甜米酒已經(jīng)見了的,今晚女眷們都是喝這個的。她出于客套,少不得敬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幾個舅舅,輪到杜時年時,少年嘴依舊很欠:“不能喝就就別喝了吧,我又不差你這杯酒!”
葉明薇受不得激,當(dāng)即一仰脖,豪氣地干了。
杜時年毫不示弱,當(dāng)即也將面前的燒酒一飲而盡。
甜米酒度數(shù)低,但喝多了也會有些后勁,屋里面點著火龍,煮著羊肉鍋子,很熱。葉明薇脫了外裳,雞心領(lǐng)下,稚嫩的小胸脯一起一伏。
又陪了一會,待到丫鬟們開始收拾桌子了,她起身,借著不勝酒日想早點回去休息這個緣由,免了這次的守歲。
她急匆匆往回趕,耳畔響起爆竹聲,幾間屋頭的天幕上,都飛起絢爛華彩。葉明薇無暇去看,畢竟現(xiàn)在的楚蘅之還一個人孤零零著呢。
杜時年跟在她身后,那點酒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反而少女像是有什么要緊事,在丫鬟攙扶下,明明腳步還在虛晃著,步伐倒挺快。
他沒有跟隨她進(jìn)院門,只遠(yuǎn)遠(yuǎn)的,躲在了一株梅樹后面,看見少女將門推開。
里面伸出一只手來,白瑩瑩的,骨節(jié)修長干凈。
葉明薇抬起面容,像是傻笑了一下,而后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右手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