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楚蘅之倏而微笑，抬手將葉明薇臉頰邊的一綹碎發(fā)掖在她耳后。
他指尖冰涼，明明只是短暫停留，但葉明薇還是起了一點防范，有點抗拒地微微側(cè)過了面容。
“夜深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彼俣韧崎_門，葉明薇身形還有些踉蹌。云岫和葉邵清一直就在門外，里面的動靜均聽得清清楚楚的，雖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急得火急火燎也只能耐著性子。
好在葉明薇很快就出來了，除了臉色很差之外，似乎沒什么大事。云岫立刻上前扶住她，葉明薇已經(jīng)連表面工夫都做不得了，只一步都不回頭地匆匆離開。
終于只剩楚蘅之和葉邵清兩個人，他們倆以前一直相處得融洽，宛如親兄弟一般，但是此刻，男孩的眼里蒙著一層薄怒，質(zhì)問道:“你剛剛對我阿姐做了什么?”
“如你所想。”楚蘅之只說了這么一句，葉邵清卻驚異地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她才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她騙了……許是因為父親看重你，她又同我們不和睦，這才與你來往……”
葉邵清腦子里一片嗡嗡亂響，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詆毀些什么。但他確實有些難以接受，一邊是自己義兄，一邊是姐姐，這要是別人知道了，不得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啊。
楚蘅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兀自回屋，留他一個人在庭院里頗可憐地站著。
而葉明薇一回去，就在芊羽云岫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
那些事情太紛雜了，她腦子里一時不得清靜，自顧自出神時，芊羽把她擺放在一旁的念珠擦拭干凈，一邊絮絮地問云岫:“姑娘這念珠戴了得有幾個月了吧?我瞧著也沒什么特別的，反倒白白浪費了妝匣里的那些好東西。”
確實，幾個月前的葉明薇格外嬌奢，衣物首飾樣樣都是要頂好的，可是近來，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鮮少穿戴從前那些艷麗奢華的服飾，反倒凸顯了原本面貌的清麗動人。
云岫想著之前那事，有些心不在焉，只聽得里面葉明薇喊著加水，這才又起身提了一桶熱水進去。
葉明薇只覺身體無比酸軟乏累，沐浴后裹緊了被子，立時就沉入了黑甜鄉(xiāng)，直到黎明，天還沒亮的時候，她在睡夢中感到小腹和腰都在隱隱作痛，這才起身，悲催地發(fā)現(xiàn)癸水來了。
上個月是初潮，而且原主身體不好，這期間簡直疼得去了半條命，第二個月也不好受。葉明薇捂著肚子，行動緩慢地像個老太太，換了干凈的褻褲，隨后從衣柜里拉出提前準備好的月事帶，按照這里的方法系在腰上。
因為還早，她又爬回了床上，一個時辰后芊羽率先當值，看見葉明薇放在架子上那條染血的褻褲，當即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葉明薇睡得沉，小臉一片煞白，看來今日老太太那里，又是去不了了。
但芊羽不敢自作主張，問過了葉明薇之后，見她實在是起不來，才親自去了賞心居知會一聲。當然，老太太并不顧惜她的這個孫女，芊羽去了也只是被冷嘲熱諷一番，她聽著受氣，卻又不好發(fā)作，只能憋著氣回來將老太太的那些冷言冷語轉(zhuǎn)述給葉明薇。
誠然，葉明薇這親祖母與胡氏是一條心，葉大小姐如今就是葉家多出來的那一個。但是有葉慎在，這些個深宅婦人動不到她頭上，只偶爾逮著機會就要嗆她幾回。
雖然又不掉塊肉，但許是因為她來了癸水的緣故，被這么一酸頓時起了幾分火氣：“反正不去就是不敬不孝，去了也是般這般奚落我，怎么著都是不待見，我還去找什么晦氣！”
云岫在一旁煮著姜茶，幾次拉了拉芊羽的袖子，示意她不必再說了，仔細氣壞姑娘的身子。
其實葉明薇也是生生忍到現(xiàn)在，身為原作者，接下來葉老太太和胡氏要作什么死她之前都安排得妥帖，甚至要是換做原主，平常葉老太太和胡氏說得每句話每個字眼都記得明明白白的，就逮著機會在葉慎面前旁敲側(cè)擊一把，小小年紀睚眥必報的，反倒要比她快意多了。
葉明薇心中燃著熊熊斗志，勢必要將宅斗火越燒越旺。云岫則將那碗已經(jīng)煮好放熱的姜湯遞了上去，柔聲道：“姑娘快趁熱喝些，暖暖肚子?！?p> 葉明薇小腹正墜痛難忍，沒有推拒，仰起面容就將那一碗姜湯下肚，末了還砸了咂嘴唇：“這姜湯是不是換了方子，比上個月的要好喝一些。”
云岫笑道：“是呢，奴婢今早去大廚房的時候正好碰見柳姨娘和她丫鬟，柳姨娘頗懂些岐黃之術(shù)，聽聞姑娘月事疼痛，又不愛喝姜湯，遂給了改良的方子，姑娘今日喝的這個，是不是生姜味道沒那么重了？”
“……確實。”葉明薇默了一會，回答道，腦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這府里和她站在一條線的人其實不多，但柳姨娘絕對算得上是可靠的同盟，而且相貌性格很像杜氏，與原主更像是天生的緣分，正因如此，柳姨娘才在接下來一段日子里額外得到了葉慎的愛重。原主更是勸說葉慎停了柳姨娘的避子湯藥，讓她留有一個子嗣傍身。
只是沒想到，孩子懷胎五月，柳姨娘就從那井底水淋淋地被撈出來，一尸兩命。
而且當晚還正是葉老太太的生辰，人員紛雜，是胡氏最好的下手時機，原主想要追查，卻也拿不出證據(jù)。葉明薇雖知道真兇，防得住一時防不了一世，但無論如何，柳姨娘是個熱誠女子，她當盡全力保護好她。
葉明薇笑道：“這姜湯確實好喝，而且心下熨帖多了，看來我得找個機會當面謝謝她。”
云岫思忖了道：“就依姑娘所言，不過柳姨娘進門也才不久，與您還不是那么熟稔，要不要奴婢再包件首飾釵環(huán)，去拜訪的時候一并帶過去？”
“還是你思慮周到。”葉明薇點頭，“記得挑件古樸雅致的，柳姨娘就適合那種?！?p> 最終，云岫選了一對祖母綠的玉鐲，拿盒子包好后，葉明薇當天下午就帶去了柳姨娘的青玉苑。
柳姨娘單名一個碧，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總愛穿翠色的衣裳，加上她身姿高挑纖瘦，打扮也偏向簡潔大方，人雖謹小慎微了點，但并沒有尋常小妾那樣的小家子氣。葉明薇到的時候，她正和丫鬟一起侍弄院里的花草，有說有笑的，丫鬟們在她面前也不拘束，主仆兩個和樂融融的。
“姨娘?！比~明薇笑吟吟的，率先出聲。
她這才反應了過來，同樣笑吟吟地行禮：“姑娘身體好了些嗎？”
說來也奇怪，在灌了她的那兩碗姜湯之后，葉明薇發(fā)了點汗，身子骨利索了不少，小腹和腰際都不是那么疼痛了，也難得柳姨娘在她設定之外居然還有略懂岐黃之術(shù)的本事。
“多虧了您的湯，舒坦了不少。”葉明薇笑笑，看著柳姨娘溫潤的眉眼，莫名地越看越喜歡，“還有，您喊我明薇就好，喊姑娘總覺得有些生分了?！?p> 葉姨娘也不好推辭，她之前聽聞大小姐脾氣頗大，但嫁過來這半年間也沒同她接觸過幾次，不好下定論。如今看來，應該是那群刁奴們不服管教，這才出言中傷。
畢竟這孩子一雙眼睛那么通透明亮，怎么看也不像會偷奸?；臉幼?。
兩個人一同進了里屋坐下，只是那桌上只擺了幾幅繡品，不像是待客的樣子。柳姨娘臉有些紅，對著身邊的丫鬟道：“彩屏，你去洗些瓜果來?！?p> 彩屏就是那個在庭院里同她有說有笑的大丫鬟。葉明薇神色一僵，想到一年以后就是彩屏充當了胡氏的棋子，故意告知柳姨娘說原主在相府后花園等她，柳姨娘這才掉以輕心，而在柳姨娘死后，更是她跳出來捏造出原主與娘姨娘種種不和的事端，將嫌疑和臟水盡數(shù)往原主身上潑。
也是，原本這些妾室的安置都主要由胡氏負責，想要在得寵的姨娘身邊安插幾個眼線，更是輕而易舉。想來那彩屏很聰明也很沉得住氣，所以才能讓柳姨娘這般全心全意地信任。
這等禍害，肯定是要盡早除了的，但也不能操之過急，倒顯得她處心積慮地不安好心。
很快，一盤洗凈的瓜果就被端了上來，還細細切成了小塊，插上了竹簽。
“這是碭山的秋梨，我最近有些咳嗽，二爺就賞了一筐讓我熬梨膏。余下的就剩這么點了，不過味道還是不差的，姑娘……明薇你好事在身，吃幾塊就當給我這個姨娘一點臉面，只是這東西寒涼，可不能多吃。”
葉明薇笑了笑，吃了幾塊，贊嘆道：“好甜的梨！”隨即又道，“原來我爹是個疼人的，這碭山梨可是貢品，咱相府總歸也只得了三筐，光您這里就送了一筐，可見他有多看重姨娘！”
葉慎是對柳氏動過心的，但他越是年紀大了，就越是不善言辭，得了再好的東西也只是輕描淡寫地一提，所以柳氏壓根就不知這梨的珍貴之處。反倒是葉明薇，因管著整府的賬務，對這些東西最是門清，也就不得不說上一嘴，好叫柳姨娘能夠稍微體會到自己在葉慎心中的特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