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因為已經(jīng)過了立春,這兩天的天氣好得不像話,天天陽光明媚的。坐在車間里,透過窗戶往外看,滿滿的自由氣息,讓人心生焦躁。
許繡顏大學(xué)四年級,畢業(yè)前最后幾個月的實習(xí)期。
她學(xué)的是服裝設(shè)計,學(xué)校推薦了一些實習(xí)的名額,有采購辦事處的,有品牌公司的,也有像她現(xiàn)在待的,工廠的。
為什么這么務(wù)實的選工廠實習(xí),她也覺得自己當(dāng)時沖動了,不知道怎么想的。
品牌公司設(shè)計部的一般招聘,都是非五年工作經(jīng)驗不給進去的,就連小小的設(shè)計助理也都是能畫能裁能走臺步。
像這樣不考慮條件只因為華大服裝科就給出的就業(yè)跳板,大好的實習(xí)機會,也不知道她當(dāng)時在想什么,沒有舉手申請。采購辦事處也是,外資企業(yè)實習(xí)期給的工資都有小兩千,哪像她現(xiàn)在,只有六百六,真是好吉利的。
不過許繡顏憑著第六感決定來工廠也是有老師支持的,雖然她畫也不行裁衣也不行。這樣一想,與其去那些大公司里低頭哈腰天天被呼喝,不如到工廠好好實踐,好歹她在工廠還是個高學(xué)歷的潛力股,美其名是儲備干部。
車間里數(shù)十臺的電動縫紉機嗚嗚的響著,工人有男有女,都低著頭面無表情的做活。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開始,一直到晚上八點。許繡顏在車間后部的整理臺一件一件地修剪完成好的衣服線頭。她被窗外的陽光吸引了會兒目光,出神了半天,低頭看了下手機,才剛剛下午兩點過一點點,她覺得時間真是又慢又長,機械性的工作讓她又有些午后犯困,感覺有點難熬。
“小許,你到版房去核一下,這件樣衣客人意見過來說版型不對?!?p> 有人叫她,是帶她的業(yè)務(wù)員顧……呀顧什么來著她怎么突然想不起來了,反正一直叫顧老師,雖然是個學(xué)歷還沒她高的工廠業(yè)務(wù)員。但是從她來了之后,顧老師就只需要坐在辦公室,完全不用到廠區(qū)來回跑了。
今天她一直泡在車間,顧老師臉上看起來有點奔波的怨氣,衣服往她面前一放,也不等她回話轉(zhuǎn)頭就走了。
她還是乖巧地應(yīng)答了一聲,拿起大大的黃色T恤衫,往版房走去。
衣服穿在人身上是立體的,但是布料都是平面的,就需要先做出平面的拆解塊,也就是紙樣?,F(xiàn)在的人都越來越懂得服裝時尚,提得最多的版型,也就是這個紙樣版子的事兒,先用紙做出裁片,再附在面料上裁剪出來。版樣好,彎曲縫合后呈現(xiàn)的衣服樣子就好,上了人身自然美美的。
版房里的都是老師傅,好些根本沒受過什么高等教育,可是人家經(jīng)年累月做下來的手藝,每一條線畫出來,都比許繡顏按著書本公式畫下來的要到位得多。來版房她一直是很愿意的,最好能多學(xué)到些這些老師傅的手藝,這種技術(shù)活肯定是多會多好吧。
只不過愿望跟現(xiàn)實總是差距很大,也不知道是她資質(zhì)愚鈍還是人家技不外露。
“陳師傅,我們剛拿到客人意見,這件領(lǐng)圍好像小了,客人試穿不舒服,好像胸口繡花位置也不太對,麻煩您幫我核一下版子。”許繡顏客客氣氣地說。
“怕不是做的時候做小了吧?”陳師傅邊接過衣服,邊找紙板。
版房里一面墻的橫桿上掛滿了紙板樣,一件衣服好幾片,掛在一個衣架上,編了號。
“小姑娘新來的哦?”
許繡顏抬起頭,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師傅對著她笑,“額哦,是的,我是來實習(xí)的,我三月一號來的?!?p> “喔,實習(xí)生。來了也有大半個月了哦,工廠苦哇?”
“還可以的?!痹S繡顏也笑笑。
“天氣好的咧,出去玩多好啊,悶在這里上班哦,真難過死了?!崩蠋煾凳窒禄畈煌#焐显捯膊煌?。
屋子里還有另外兩個版師,也跟著嘻嘻呵呵的說笑起來。
她好不習(xí)慣跟陌生人說話,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話題。
這時候該跟著一起抱怨還是該認乖?她有點尷尬。
這時候陳師傅對好版子,無視嘰嘰喳喳的對話,沖著她叫:“你看喏,我就說是做的時候做小了吧,紙板尺寸你來看,”陳師傅拿著軟皮尺比在紙樣上,“尺寸對的吧,縫份我也留夠的,你要去找樣衣房的人!”
“啊這個,那,做小了是不是沒法修了?這,這是不是要重新裁面料?”許繡顏皺眉。
“那我不知道了,你去問你們顧源,要不要重做,反正我版子這里是對的?!标悗煾迪±飮W啦的開始收拾整理紙樣。
事情又被推出去,許繡顏感覺很棘手。她很客氣地道了謝,拿著衣服轉(zhuǎn)回辦公室。
廠房有三層,二三層都是大大的通透的車間,一樓是成衣包裝整理的車間跟庫房。辦公室在另外一座兩層小樓,她走出車間回辦公室,經(jīng)過外面,深呼吸了兩口,空氣帶有郊區(qū)的草香跟泥土味,很是舒服。不像車間里,很重的機油味,和面料上濃厚的漿料味兒。
版房跟樣衣房都在三樓,可是她沒有權(quán)限直接找去樣衣房,只能先回辦公室找領(lǐng)導(dǎo)。
頭上天空好藍,廠區(qū)沒有高樓,附近都是各個工廠,什么廠都有,反而能看到大片的天空,其實真不錯。如果不低頭看現(xiàn)在身邊的環(huán)境,悶吵的車間,冷淡的辦公室,啊,還有都不愿意回去的小宿舍,其實真不錯。
腦子里幻想著奔出去的自由,身體還是認命的捧著衣服走進辦公室的小樓。
“繡顏,咱們是去吃麻辣燙還是吃蓋澆飯呀?”說話的女孩有點大舌頭,戴著老式的黑框眼鏡。
“吃麻辣燙吧,”許繡顏心情輕松地說,“蓋澆飯還不如食堂吃了呢?!?p> “嗯好的,就是我不太能吃辣呵呵,陪你吃!”
女孩叫王麗婷,她說她胎里帶來的毛病,從小就有點口吃加大舌頭,說話總是不清楚。初中還沒讀完就在家做事了。后來給介紹到廠里做活。她是一樓財務(wù)部的,做了也有兩年多了。好像是廠里誰的親戚,總覺得大家對她都還挺客氣,但下班后又好像沒有人跟她走的很近,差不多年齡的也只有新來的許繡顏從不拒絕她的貼近。
食堂的大桌飯每次都跟打仗一樣,廠里五點下工,工人潮水一樣涌進食堂吃飯。辦公室的五點半下班,給了時間差。雖然是會撤掉殘羹剩飯,給辦公室的重新上,不過辦公室的人少,工人多,大食堂里三四十桌,下班了過去還是得像尋寶一樣自己找到飯菜齊整的桌子坐下來吃。
至少有兩次許繡顏只能湊合吃工人吃剩的桌,因為實在找不到更加完整的飯菜。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索性出來吃。
“繡顏你有英文名嗎?”王麗婷邊走邊扯一把路邊的野草,走兩步扔掉,又扯一根。
“沒有,需要么?”她感覺不是很餓。
“應(yīng)該會要的吧,你們組都是,負責(zé)海外訂單的,你現(xiàn)在還沒,沒接觸吧?后面你要轉(zhuǎn)正不得自己跟客人寫郵件呢?”王麗婷說,“不過你大學(xué)生,英文肯定好,我覺得顧源,都不一定有你好。她就日文好,她男朋友在日本留學(xué)。”
“恩是吧,那我想想?!彼杂行┓笱艿幕卮?。轉(zhuǎn)正?她好像已經(jīng)有點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了,實習(xí)期結(jié)束應(yīng)該會立馬走吧。
廠區(qū)附近沒幾家飯店,隨處可見的骨頭菜飯邊上,有一家麻辣燙店,也賣面條酸辣粉,生意很好。平淡的生活總是需要些調(diào)味劑。
王麗婷點了滿滿一大碗,許繡顏點的還不夠冒出湯面,基本沒什么葷菜。
“你怎么?沒胃口嗎?”王麗婷看著她的碗,“我今天下午上來給你們送報銷,我看你們顧源在發(fā)脾氣,啥事?”
“唉……”許繡顏被問得更加不餓了,“有件樣衣被退了。不過我還不太餓,你看這會六點還不到?!?p> 工作上的事情,下班了還要回想實在是掃興,她不想多說。
但是扛不住人家想多問:“被退了?那怎么辦?她是罵誰呢?不是罵你吧,跟你也沒關(guān)系,你才來多久。你也別理她,她跟男朋友,分居久了就這樣?!?p> 王麗婷說到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配上大舌頭的發(fā)音,總覺得很僵硬。
許繡顏沖她笑了一下,心里頗感謝她莫名友好的維護:“沒有,沒罵我。罵樣衣房,重打樣面料也不夠了,做小了又很難改。”
“那怎么辦?哎你服裝科的,是不是也很懂版子的呀?”王麗婷嚼著丸子說話,更加含糊不清。她從知道許繡顏是服裝學(xué)院來實習(xí)的大學(xué)生之后,就老來親近她,“我也想學(xué)服裝,我啥也不懂,也就只能給報銷做單,算工資考勤還老錯,你們學(xué)校招不招夜大呀?”
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聊天的許繡顏被問住了,只好笑笑低頭使勁吃東西。她不說話也擋不住王麗婷單口說,對她是無限好奇,也拼命給她補充廠里的八卦知識,雖然許繡顏其實并不好奇。
一直說到吃完走出來,都感覺王麗婷的八卦知識庫才開啟了十分之一不到。從顧源日本留學(xué)的男朋友,到他們采購部的陳總是對岸人,可正直了,在這兒都沒有養(yǎng)小老婆;還有女廠長汪廠,其實跟大老板周老總是夫妻,但是這夫妻又只是廠內(nèi)夫妻,周老總在對岸是有家庭的。
許繡顏聽的昏天暗地,眼看又要回到廠里,她有一陣煩躁的抵抗,抬起頭看了下四周,說,“沒什么事兒,我們再散散步唄?!?p> “好啊好?。 蓖觖愭孟袷撬拿悦?,她說什么都好,“我?guī)闳γ?,這個田那邊你看到?jīng)],圍墻那兒,那是個影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