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芳魂零落

　　在一行嘆于所見之景時，趙將軍猝不及防地站住腳步，推開了手邊的一扇雕著精致纏繞蛇紋的白色石門，躬身道：“諸位貴客，里面請，殿下已等候多時了?！?p>　　昀率先邁了進去，久凝神警戒，緊隨其后，沨沖在了陸吾前面，惹得陸吾一聲不滿的哼哼。

　　這是一間處理公務的書房，不過大約每個第一次進來的訪客都要被震撼地站住愣一會，昀一行也不例外。

　　白石砌就，沒有任何裝飾物，不過這間大屋子并不空曠——這里的廳中有著堆成數(shù)山的文書，墻側(cè)則另開了四五扇小門，抱著文書的各級官員侍者來往不絕。

　　還有主座上揉著太陽穴、烏發(fā)散亂、戴著雙蛇金冠又披著灰色羽衣，紅瞳似要滴血的新鬼王夕。

　　久默默咽了口唾液，終于見到比陳文軒案前書山既多又高的兄弟了！

　　“我看你這宮殿就不該做棺材造型，弄個書柜的樣式才貼切——梅回來時可能需要先把你從書山里扒拉出來?！标绹@了口氣?！爱攤€鬼王怎么這么累?！?p>　　夕聞言，從手頭的文書中抬起頭，瞇著紅瞳斜覷了昀一眼，毛筆在手中打了個轉(zhuǎn)又繼續(xù)低下頭做批注：“新城建立，自然事多，比不得你清閑自在。你不能喝這的東西，就不看茶了，隨便坐吧。”

　　昀冷笑道：“那我坐你案上如何？既然鬼王讓我隨意坐，我就不客氣了?！?p>　　夕看了眼身側(cè)一個侍立的內(nèi)臣，后者會意，上前笑道：“幾位貴客，請坐這?！闭f著，幾個侍從搬上來幾個金絲坐墊與楠木小案。

　　“千年不見，你這口舌如何伶俐至此，說出來我也學學?！毕Π咽种幸粋€批完的文書扔到案幾一側(cè)一個小書堆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千年不見，你倒是學會了擺起架子，不用說我也不學。”昀撩起下擺，端莊地坐下。

　　“你過來不是為了跟我斗嘴的吧？”

　　“鬼王若有興致，我自當奉陪。”

　　夕一時失笑。昀的目光在他身上轉(zhuǎn)了圈然后嘆了口氣：

　　“當年，是我懦弱了?！?p>　　“你與梅，還有玄，我誰都沒幫上?！彪m然夕是罪有應得。

　　“當年？你就是不懦弱，也什么忙都幫不上?！毕θ缪袼茪堦柕捻鴰е鴰追终f不清的意味，或是譏諷或是遺憾。

　　“這次，不一樣了?！标劳?，“當年把你與梅推至如此地步的那批神恰好復活，我可以幫你們報仇，復原之前的名聲與地位?！?p>　　“你？”夕一聲譏諷的笑。

　　昀則微笑著回應：“建議鬼王殿下在鬼城的防御尚未完全建成前不要挑釁我，不然我可能會忍不住在這暗珠城試試我的新力量?！?p>　　幾個內(nèi)侍面面相覷，然而沒有夕的指示，即使聽到了這段赤裸裸的威脅卻也不敢率先采取什么行動。

　　夕的紅眸顏色愈發(fā)鮮艷：“那你也是太小覷我冥海大陣的威力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

　　“夕，”昀正色道：“我是認真來跟你談的。你若再頗多試探不屑，那我們雙方都省些事，你獨去與那些被復活的邪神較量，我獨去找到梅把她救出來?！?p>　　“……”夕的紅眸終于一陣漣漪，宛如傍晚夕陽映照下的清幽湖泊。“罷了，終是說不過你這丫頭?！?p>　　昀哼了一聲，并不惱他服軟的這句。

　　“那么來談吧，與你結(jié)盟，能給我?guī)硎裁?？?p>　　昀沉吟了一會，道：“這要看鬼王志向了?！?p>　　“哦？”

　　“若鬼王，只想安居于這暗珠鬼城，那么我與我的同伴可助你復當年之仇，幫你恢復身為神的聲譽?！?p>　　“若你想重回陽界，以御鬼之神之名得到更多陽界的信徒與尊敬，我會助你在未來下界的幾支勢力中……”昀定定地望著夕的眸，清晰地看見其中的波動，“割據(jù)一席之地?！?p>　　“哈哈哈哈！”夕在一陣沉默后放聲大笑。

　　昀則微笑不語。其實這些事，她說出來也是心潮澎湃的。目前的她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影響力與實力，再加上之前逃避沉睡的千年……已是她心中永難抹滅的傷疤與遺憾。

　　但是再沉重的過往，總要站起來吧？不然不如繼續(xù)沉睡。

　　既然已經(jīng)努力地站了起來，又何不再繼續(xù)賭上全部的心力，奔跑向可期不可期的未來呢？

　　希望這種東西，正是因為無法確定、有無數(shù)可能，才格外美麗誘惑的。

　　久側(cè)首望著她，雙眸閃動：這樣對未來充滿向往與自信的她，就像個小太陽——明亮溫暖，令觀者想要靠近。

　　“這么說吧，”夕終于收斂了笑，“我目前無法確定與你結(jié)盟，”誰知道她能不能做到？他可不愿去賭這樣一個捉摸不透的未來，“而且我也無法鏟除血花海。但是我想知道梅的下落?！闭Z氣中依舊帶著幾分譏誚。

　　“哈？你怎么能這樣！”沨幾乎要拍案而起。

　　昀伸出右手，攔住了他的沖動。陸吾此時也是頗為憤憤不平，被久攔下。

　　昀的手叩打著桌子，最后釋然一笑：“罷了，就當是我對當年沒能幫上你們什么的彌補吧?！币彩撬了晏颖墁F(xiàn)實釀下的苦果——她沒有更有力的理由去說服他。

　　“我告訴你梅的下落，結(jié)盟之事以后再談，相信鬼王殿下未來會發(fā)現(xiàn)與我們結(jié)盟是個正確的選擇?！?p>　　夕低笑不語。

　　“梅在魔陽谷?！?p>　　“你說什么？！”

　　“當年她為了救你，與當時的代神首濤協(xié)議，她去魔族做臥底，等神魔之戰(zhàn)神族勝利后接她回來，也把你從冥海大陣中放出來?！?p>　　“結(jié)果，呵，神魔大戰(zhàn)，神族勝了，卻把自己的同族遺忘在僅剩的一支未參戰(zhàn)的魔族中，一同趕入了魔陽谷。你自然也是沒被放出來的。”

　　砰——書房內(nèi)文書似雪飛揚。

　　“豎子敢爾！??！”在長期的操勞與一時的巨震作用下，夕的眼中竟有兩行血流下。

　　這是鬼王之怒，是罪神之憤，是戀人之淚。

　　“殿下！”幾個侍從蜂擁上去，遞水的遞帕子跪下求保重身體的……場面一度十分熱鬧壯觀。

　　“我本來在四時谷中等著戰(zhàn)爭結(jié)束，再去找梅和玄玩，結(jié)果等結(jié)束時就聽到了魔族作為敗方盡數(shù)被屠，僅余一支受盡恥辱被趕入魔陽谷的消息。再后來無論如何找不到梅，拜托大哥到處打聽，才從濤的親信口中聽到這個曾經(jīng)的契約?！?p>　　“要說也不能全怪濤，呵，他太不得其他神明的擁護，戰(zhàn)爭尚未結(jié)束，神首之位已被祜取代，自然不會再冒大險履行那時那樣一個約定。”

　　“我會殺了他的?！毕暤馈?p>　　“他正巧在被復活的這批神中，我也會殺了他的?！标赖捻瑯颖洌骸熬褪撬鲝埌涯ё遐s盡殺絕的，僅余一支從未準備戰(zhàn)爭的魔族被趕入魔陽谷，把我的兩個好友都推入那樣的境地，我是不會饒過他的?！?p>　　只因了他的嗜血殘暴，為了他爭權(quán)奪位，多少無辜的生命化作白骨，或是沉眠冥海，或是荒野游蕩難以安息；又有多少生者晝夜難眠，流盡血淚！

　　“多謝，”夕一聲長嘆后道，“既然如此，我也告訴你個消息。”

　　“請講。”

　　“想消滅這血花海，非魔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