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邀請

　　冗長曲折的圍廊上，一盞腥紅燈籠搖搖晃晃地飄了過來，腳步放的很輕，在這天色仍是昏黑的初晨時分更是不引人注意。燈籠漸漸靠近，來到一排雕花木門前站定，又悄悄放低下來。微弱的燭光照亮了那人草青色的繡紋衣擺，還有他那張青澀卻也不失清秀的年輕的臉。

　　他蹲下來推著那早已睡翻在地上的小廝，湊到他耳旁悄聲道：“顧北，顧北！快醒醒，到時辰了！”顧北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推晃了半天才肯睜開眼睛，啞著嗓音應(yīng)道：“我醒了……醒了……”說著又忍不住要閉眼。

　　叫他的那個小廝見狀，立馬伸手按住他的眼皮子不讓他閉上，氣笑道：“趕緊起來去叫王爺！王爺特意交代必須你去叫他的，你趕緊去！別誤了時辰！”

　　顧北被人強(qiáng)按著眼皮當(dāng)然難受，哎喲哎喲地直叫，卻又不敢叫太大聲吵著屋里那位，只能捏著對方的手告饒：“好哥哥快放手快放手！我知道了還不行嗎！我這就去！”

　　那人這才笑著收了手，站直身子拉了顧北的胳臂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又朝他身后的門扇怒了努嘴，只做口型無聲道：“快去！”

　　顧北雖是一臉無奈，卻也仔細(xì)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來，又抹了把臉，這才聽話地推門入內(nèi)。

　　檀香木門古色生香，雖然已經(jīng)有些年份了，可是一開一合之間竟也無半點(diǎn)聲響。顧北輕著腳步低著頭，恭恭敬敬地靠近里間，最后到了離里間隔斷的屏風(fēng)還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處站定，弓身行禮沉聲喚道：“王爺，時辰到了，該起身了?！?p>　　里面久久不見響動，那顧北卻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雙手交疊在一起高高舉過額頂，紋絲不動。他也不急著重復(fù)，他家王爺是最煩別人把話說第二遍的，況且王爺睡得從來很輕，稍有人一叫便能醒過來，斷不需再叫一次。

　　等了半天，直到顧北的胳臂都有些堅持不住，開始微微發(fā)抖了，里面才隱約有些被褥衣料翻動的聲音。接著，一個低沉華麗又透著萬分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起來吧，過來更衣。”

　　顧北放下胳膊，依言垂首繞過面前那張巨大的屏風(fēng)，來到那人床前，恭恭敬敬地過去扶他起身。寢衣又滑又薄，觸手生涼如水一般，隔著這柔軟的布料，很明顯能感覺到那人身上緊致結(jié)實(shí)的肌肉和終年熾熱的體溫。

　　顧北不禁又有些感佩：王爺真不愧早年的常勝之名，練得這樣身強(qiáng)體壯，才能在戰(zhàn)場上游刃有余地殺伐決斷。先帝在時，王爺多番親征，保衛(wèi)疆土平定叛亂；先帝身后，王爺又領(lǐng)托孤之命，居攝政之名繼續(xù)守衛(wèi)江山。如此人物，能在他身邊伺候是種榮耀啊。

　　顧北想著想著竟咧嘴笑了起來，還抓著他家王爺?shù)氖植环?，自己也完全沒察覺。

　　葉存息看著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皺眉道：“顧北？”

　　“?。俊鳖櫛币惑@才回過神來，手仍是抓著王爺?shù)母觳膊环拧?p>　　葉存息笑得無奈，自己把胳膊抽了出來，氣道：“看來光是罰你守夜和早起仍是不夠治的，你自己看看你這呆呆傻傻的樣子，動不動就出神發(fā)呆還呵呵傻笑！唉，懷南可比你要讓我省心多了?！?p>　　葉存息在外是出了名的狠戾果決，對人除了冷笑譏諷之外罕有別的顏色，可是在顧北和懷南兩個下人的面前卻十分溫和寬容，只因這兩個手下從小與他一同長大，感情極深。顧北歷來是知道的，是以他嘿嘿一笑又吐了吐舌頭，忙去捧了衣服過來侍奉。

　　換好衣服之后，葉存息從里間走了出來，顧北極有眼力見兒，便快他幾步走到門邊開門，接著懷南端著水盆應(yīng)聲而至，正是剛才提燈籠來叫人的小廝。懷南快步走入，一雙手穩(wěn)穩(wěn)端著那水盆，腳步起伏間那盆里的水竟平和如鏡，不見半點(diǎn)波瀾。

　　懷南把水盆放好，仔細(xì)兌了洗臉?biāo)帲儆妹斫^擰干方才雙手遞與葉存息：“王爺請用?！绷硗庖贿咁櫛币捕藖聿璞K痰盂，等著服侍凈口。一連番交替擺弄完之后，葉存息才起身走向書桌，邊走邊道：“顧北先回去歇著吧，留懷南在這兒就好。待會兒去上朝的時候別誤了。”

　　顧北知道葉存息是默許他回去補(bǔ)個覺，忙偷笑著行禮退下了，只留懷南與王爺兩人在內(nèi)。葉存息在書桌前坐下，懷南便適時地奉上熱茶，又端來幾小摞子明黃色的文書，皆是朝中大臣們上的奏表。

　　當(dāng)前焱止國的國君是葉存息的親侄子，名喚葉瑾睿，今年才滿十歲，尚且年幼。葉存息現(xiàn)為攝政王，監(jiān)管朝政輔佐幼帝。因此所有大臣們呈上的奏章在交予王上批覽過之后，都要一并送來給葉存息看過。

　　葉存息輔政極為嚴(yán)格，他要求年幼的王上每看過一篇奏章，就要單起一表寫出自己的思路和看法，再連著奏表一起給葉存息看。葉存息看了覺得好才會通過，若覺得不好，還要揪住幼帝重寫重寫，一直到所思所寫皆合了他的標(biāo)準(zhǔn)，才能罷休。

　　幼帝的朱批于這些奏表而言不過是小孩子家做的練習(xí)題，只有葉存息的墨寶才真正具有一錘定音的力量，以致朝野上下漸漸獨(dú)以攝政王為尊，而視年幼的炎王如虛設(shè)。

　　葉存息此時端坐在桌前，拿了奏表卻像是在當(dāng)閑書看，神色輕松愜意極了。不過若是你以為他這樣就是不在認(rèn)真，那你可就錯了。葉存息雖一貫是慵懶恣意的樣子，其實(shí)對朝政比誰都上心，只看自他攝政以來，舉國上下朝野內(nèi)外無不泰安萬寧，就能知曉他于政事上的高明。

　　懷北在一旁安靜地為他研磨，眼睛只盯著那方墨硯，別處一概不瞅。他知道王爺忌諱別人窺見奏表的內(nèi)容，此時能留他在側(cè)是對他的信任，他就更不能辜負(fù)這番信任了。

　　葉存息讀著大臣們的奏折時而嗤笑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點(diǎn)頭贊嘆，還真就像是看什么有趣的故事書，跟著人物經(jīng)歷了一番喜怒哀樂的變換似的，可在這些情緒里，獨(dú)獨(dú)就是沒有遲疑和猶豫這種東西。他閱完整篇，心里立時就有決斷，便是一番手起筆落，快刀斬亂麻。

　　一大堆奏折很快都被他看完，他才想起啜一口茶。懷南及時替他收拾著，忽又聽得他問：“鏡永樓那邊來信了？”懷南放下手里的東西，從懷中掏出一張信封，雙手遞呈道：“懷南想著今日王爺該問了，就自作主張帶著來了?！?p>　　葉存息輕笑著看了他一眼，伸手拿過來時略微說了一句：“你看了告訴我就好，干嘛還帶在身上，多不安全?！睉涯瞎暤溃骸巴鯛?shù)臇|西，懷南必不敢私動，還請王爺體諒。若王爺覺得不安全，下次我便想個更好的辦法送來。”

　　葉存息隨手撕開信封取出里面的紙，邊看邊笑：“不用，我逗你的。這東西旁人看了也沒用?！毙爬锶允窃O(shè)了暗語，換別人看了恐怕連這信是誰寫的，寫給誰的都傻傻鬧不清楚，當(dāng)然安全的很。

　　葉存息隨意掃了兩眼，就抬手把那張紙連同那信封一起就火燒了。他看著火焰瞬息吞噬掉紙上的點(diǎn)點(diǎn)字跡，喃喃道：“看來還是不夠……”

　　說著便抬頭看向懷南，問：“我讓你查的人都查的怎么樣了？”

　　懷南回：“遙曲已經(jīng)回了隱月山，與其子暫時還沒有任何聯(lián)系。嵐息的安王現(xiàn)已逃到沉柝邊境，似乎是打算從沙海偷渡到別國去?！?p>　　葉存息挑眉笑問：“喲，準(zhǔn)備去哪?。俊?p>　　“從他目前的行動來看，恐怕他自己也沒想好。這安王好像多少知道點(diǎn)江宛易和遙曲的關(guān)系，所以也不敢去清寒國，生怕碰見江宛易的女兒或是遙曲的人。如此來看，清寒、嵐息、沉柝三國竟都容不下他了?！?p>　　葉存息抿茶，悠閑道：“既然如此，來焱止啊，我可是歡迎的很?！?p>　　懷南也罕見地笑了，跟著回道：“奴才也覺得他很大概率是要往咱們這邊來了，只是咱們這邊于他態(tài)度不明，他才遲遲不敢到焱止來?！?p>　　葉存息煞有其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的有理，這也不怪人家，咱得表個態(tài)度來啊，不然人家哪兒敢過來？”說著看向懷南，“那你就去找一伙來運(yùn)貨的到他跟前問問，他到底來偷渡不來??？少收點(diǎn)錢意思意思得了，明白吧？”

　　懷南笑著應(yīng)下：“懷南明白?！?p>　　“行了，該去上朝了吧。走吧?！?p>　　葉存息說著站起來抖了抖衣袍，伸手撫過衣襟上的金蛇圖騰暗花，笑著大步走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