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墻從前練字就好比是一個窮兇極惡的漢子在餓了三天三夜之后突然見到一籠熱騰騰的包子,抓住一只包子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貪婪品味,多年下來才練就出一副好字,而今突然得知這天下還有另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更如同遇見了一頓珍饈美味。
少年人比誰都知道珍惜,正因為從未有過,而今擁有之后便抓住再也不放棄。
而今念起李學究所贈那一幅字越發(fā)覺著里面玄機高深莫測,出拳出掌一舉一動之間便隱約帶著幾分渾然天成意味,一套武功完畢,縈繞在其身子周圍的霧漸漸散去,始終不墜江中的幾滴江水才帶著叮咚只剩掉進江水之中,無法泛起任何漣漪。
如夢方醒之時才發(fā)現(xiàn)向東來竟不知已在身后看了多久,原本對這位高人心中懷有期望,而今期望不再,蕭墻倒也再沒有失望之前那般見上向東來一面都覺得熱血沸騰的激情,只當是撞見了小鎮(zhèn)普通百姓,唯一不同之處是遇見小鎮(zhèn)百姓尚且微笑示意,再度遇見向東來時候竟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從向東來身旁路過腳步不停留的拎著兩只水桶便打算回小鎮(zhèn)。
“喂,小子,懂不懂禮貌?連個招呼都不打?未免太不將我向某人放在眼里?!?p> 懷揣著對蕭墻的滿腹狐疑,向東來隱隱覺得蕭墻身上很有一些秘密,先不說淬體的功夫從何而來,單單就是方才打的那套拳都不簡單,此拳法雖看似簡單,實則蘊含高深技巧,并非坊間武夫隨意能學到的拳法,更何況打出拳力容易,但打出拳意卻是一件難度不小的事情,否則又哪里來的高手和低手之分?
高手能隔空打碎一塊木板,低手則必須要與木板接觸才行,這就是力與意的區(qū)別。
“你在跟我說話?”
蕭墻頓住腳步回過頭。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p> “這就是你對待長輩的態(tài)度?”
向東來嘴角抽搐,心里琢磨著我向東來去到哪里不是倍受人推崇,不說人人忌憚三分,卻也是無人敢不給自己幾分薄面,怎的到了這小子面前竟壓根兒當自己不存在一般,實在讓人心中不爽的很。
蕭墻淡淡道:“對待長輩自然不會如此,不過若是對待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你覺得我應該以什
么樣的態(tài)度?難不成我還要熱臉貼冷屁股?”
向東來撇撇嘴,絲毫不掩飾心中不滿,更是有意無意釋放出下一刻就可以將蕭墻打了包丟進江里喂魚的危險信號。
“你我不是已經(jīng)扯平了嗎?怎的你小子對我好像還如此不待見的樣子,不就因為我沒去聚香園赴你的約?”
蕭墻道:“恐怕現(xiàn)在就算你請我去聚香園我也不會去了,就這樣?!?p> 拎著水桶,心中還有一絲絲報復得逞的快意,但蕭墻知道也就是自己自我安慰而已,以向東來在小鎮(zhèn)的地位身份,又怎可能在乎自己這樣一個泥腿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卻是沒想到剛剛踏出三步之后再度被向東來叫住:“你小子難道就不想弄清楚自己的道是什么?”
“我自己的道?”
向東來算是一針見血戳到了蕭墻心坎里,上一次可不正是因為這個問題才讓蕭墻拿出所有積蓄去買了一頓酒肉?
向東來說以武入道,而今自己正在練武,若是能入了道,豈不就能擁有如同向東來一般的厲害手段?不說踩著葫蘆過江,但凡能飄在江面翻幾個鯉魚打挺都當?shù)眯℃?zhèn)百姓滿堂喝彩,不過……蕭墻并不愿意打算為了這個便放下自己好不容易才拼湊起來的志氣。
“向前輩,你跟我之間只是因為一頓炒螃蟹相識,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即便你的一句話讓我很想弄清楚什么是自己的道,可我的道也應該是我自己來尋找才對,跟前輩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p> 越聽蕭墻如此漫不經(jīng)心如此不屑向東來便心中越是窩火,也不知為什么竟此時此刻恨不得就在蕭墻面前展現(xiàn)一番自己的厲害手段,好讓蕭墻看個目瞪口呆再來舔著臉求自己。
須知高人也有三分火氣。
向東來冷哼。
“也就你小子敢與我這么說話,上一個敢這么跟我說話的已經(jīng)被我一掌震的五臟六腑碎成了一攤爛肉。”
“前輩是不是記錯了?”
蕭墻也不知想起什么竟嘴角掛滿笑意,揶揄。
“上一個與前輩這么說話的現(xiàn)在還活的好好的,說不定此時此刻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扯呼呢。非但如此,前輩以寸步不離身的酒葫蘆相贈都未能換來人家的正眼一看?!?p> 向東來面色一陣通紅,又如何不知道蕭墻所說的正是那位敢指著自己鼻子罵娘的紈绔曹家大少爺?不禁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怒意沉聲道:“你小子懂什么,我無非只是看在曹老太爺?shù)拿孀由隙眩蝗荒阋詾槲視情T造訪,你可知道想要被我收成徒弟的人從這里排到了城隍廟?”
蕭墻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不過那些跟我都沒什么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有師父了?!?p> “你有師父了?”
向東來倒是沒想到歪打正著竟套出來蕭墻這么一句話,忙問道:“那你師父是何人,說出來讓我看看我聽過沒有?!?p> “這個我看就沒必要了吧?說了你也未必認識。”
向東來滿腹狐疑,但深知自己越是追問,以蕭墻此時此刻的心思定是更不會回答,于是旁敲側(cè)擊。
“那你說說你師父可有我厲害?”
“如果你說的你厲害是指踩著酒葫蘆過江,那他肯定沒有?!?p> 蕭墻倒是并不愿意吹牛。
“不過最起碼我?guī)煾覆粫缤行┤艘话阏讨约簠柡Ρ汶S便爽約,我?guī)煾溉似泛芎?。?p> 除了偶爾惦記著自己那些積蓄以外,蕭墻將這句話隱藏在了心里,免得說出去讓向東來笑話。
向東來已徹底黑臉。
“喂,小子,你再如此過分再如此揪著這個小辮子不放信不信我揍你?!?p> 蕭墻冷笑不已。
“事實就是如此,就算你殺了我我在閻王老爺面前還是這么說?!?p> 被向東來一句威脅弄起了滿腔憤怒,蕭墻又咬牙道:“向東來,你記住,就算全天下人求爹爹告奶奶的要做你徒弟,我蕭墻都不可能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你本事厲害不假,可是你別忘了你老了呀,你今年多大?”
“三十四?!?p> 向東來才下意識說出口便后了悔,心道自己怎的被面前這小子三兩句話牽著鼻子走,也太不符合高人做派了。
蕭墻再度冷笑:“那就對了,你今年三十四,我今年十四,你比我大了整整二十歲,再等二十年我到了你這般年紀,習武二十載你還敢如此威脅我?”
“天真?!?p> 向東來竟被蕭墻逗樂了,逗的捂著小腹哈哈大笑。
“小子,你知不知武道一途,越老就越是經(jīng)驗豐富老而彌堅,老子今天能揍你,二十年后還能揍你信不信?”
有仇不報非君子,素來秉承這條信念的蕭墻冷冷道:“等你能活到二十年后再說吧,如果能活到那個時候,我來給你送終。”
“老子讓你送終,老子今天就先結(jié)果了你?!?p> 向東來徹底被點燃怒火,什么高人形象什么氣度在此時此刻盡數(shù)被拋諸腦后,便是被曹元元冷嘲熱諷都不至于如此。
一個十幾歲的臭小子吆喝給自己送終,豈非不是螞蟻在大象面前叫嚷?可不得好好拾掇拾掇一頓才讓這臭小子知道花兒為什么別樣紅?
誰知蕭墻速度更快,才在向東來還未有所動作時候拎著水桶撒腿就跑,見此一幕向東來越發(fā)冷笑。
“臭小子,你能跑的過我?別忘了老子能踩著葫蘆過江?!?p> 但下一刻向東來便深知自己錯了,蕭墻的速度極快,如同一頭矯捷的獵豹一般,雖說這頭獵豹也忒瘦弱了一點,不過卻不影響靈巧的身子以及對這條路的熟悉,蕭墻非但快,還一邊逃命一邊叫嚷。
“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向東來殺人啦?!?p> 向東來氣的啼笑皆非,看向蕭墻奔跑方向竟沒有去追,而是始終注意在蕭墻的離去步伐之上。
沒好氣道:“這般精妙的步法卻是用在了逃命之上,真是暴殄天物,就你小子也敢吹牛給老子送終,誰收了你小子做徒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p> 正輕聲呢喃之際,忽聞兩聲呵斥傳來,向東來嚇的渾身一個激靈,忙趁四下無人之際,倒飄出江面,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輕飄飄躍出去三步,三步已是十丈之遠,隱入在清晨薄霧之中消失不見。
等到三道人影急匆匆到達江邊時候才看清楚一人穿著官服腰間挎著官刀,嘴里還咬著草根油條,一人睡眼惺忪打著哈欠,腰帶都系錯了扣,最后一少年不是蕭墻又是誰?
才出門例行早飯的兩位官差不湊巧正在小鎮(zhèn)周圍進行巡視,一如既往東瞅西看,看誰家的女兒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瞅誰家的婆娘彎腰掃地時候的風光,碰巧聽見蕭墻的呼救,連忙匆匆趕來,卻在江邊見不到半個人影。
莫說是人影,鬼影都見不到。
阿三怒道:“臭小子,你耍我們是不是?”
蕭墻道:“我真沒騙你們,向東來剛剛還在這里,他要殺我我這才呼救,否則我大清早亂嚷嚷什么對不對?我琢磨著這家伙肯定躲起來了?!?p> 阿三不耐煩道:“什么都別說了,遇見你算我兄弟兩倒霉,回去吧?!?p> 蕭墻道:“那向東來怎么辦?”
阿三道:“等冬天的時候吧。”
蕭墻道:“為什么要等冬天?!?p> 阿三道:“等到冬天時候江面結(jié)了冰,那家伙的葫蘆漂不動的時候我們就能抓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