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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俠影

第一章 罪民

龍門俠影 朝天閣 3357 2019-05-24 18:49:57

  三月初一,清明。

  昏黃月色下,小鎮(zhèn)一處名為木人巷的僻靜地方,此時正有一名孤苦伶仃少年按照舊朝習俗擺放火盆焚香燒紙祭奠已故親人,王朝自開國以來便勒令廢除以往舊習,尤其清明,只因清明緬懷先人,恐生禍亂,故此,少年秉承這一習俗時候也只敢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打更更夫瞧見狀告上去,惹怒了那位剛剛到任的縣太爺,到時候才好殺雞儆猴。

  少年姓蕭,名墻,也不知是這名字取的不對還是少年原本就生而命硬克親,禍起蕭墻,幼時爹娘便早逝,落得一個孤苦無依下場,好在自幼為了生計早就練出一身蠻橫力氣,雖因為食宿不好有些消瘦,但總歸不至于落到餓死街頭下場,蕭墻仍舊記得自己那苦了大半輩子做了大半輩子西夏王朝奴役的爹爹終于積勞成疾在某個酒足飯飽后的黃昏安靜睡著了,睡著之后就沒有再醒過來,沒多久娘親也跟著一起離去,從此三間不大的瓦房便成了爹娘留給自己的最后遺產(chǎn)。

  只可惜連最后遺產(chǎn)都被那位已故縣太爺以近年來天災無數(shù),需要修蓋城隍廟祈求老天爺保佑的名頭給強行收購了去,留給蕭墻的二兩銀子安家費也在經(jīng)過師爺衙役之后只剩下可憐的幾十個銅板,只夠幾十天的吃喝錢。

  那一年蕭墻是十一歲還是十二歲已經(jīng)大約記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之后的兩三年城隍廟到現(xiàn)在都還沒修建起來,只是修了又修,拆了又拆,這樣層層疊疊反復下去勞民傷財,那一日蕭墻終是忍不住問小鎮(zhèn)最為有學問的李學究,縣太爺這么做是為了什么?惹得百姓怨聲載道。

  李學究當時一句話也未說,只給了蕭墻十幾個銅板讓去菜市場趙屠那里買一塊豬肉回來,豬肉在手,李學究讓蕭墻丟了又撿,撿了又丟,反反復復許多次之后才問蕭墻:“看看你手上還有什么?”

  自爹娘走后便基本就沒吃過豬肉的少年望著滑膩的手掌咕嚕一口口水道:“還剩下油?!?p>  沒過多久那位縣太爺就被涼州知府查辦了,秋后問斬,問斬當日蕭墻還專門買了兩個雞蛋用來送那位臭名昭著的縣太爺最后一程,只是當即將出手時候,望著那兩枚有可能是一天食物的雞蛋,少年到底還是沒有舍得丟出去。

  惡知縣死了,好日子并沒有就此如同預料之中那般到來,沒過多久,新任知縣上任,大興土木,再度勞民傷財,百姓怨聲載道,好在蕭墻總算憑借一身不小的力氣做了一個打雜的小工,每天除了十個銅板之外還能有一頓飯,管飽,從這一點上,蕭墻至少還是有點感謝新任縣太爺?shù)模辽俳o了自己一頓飽飯。

  不過如同能有一頓飽飯吃這種好事情總歸只是少數(shù),作為自戰(zhàn)敗國南唐遺留下來的罪民,蕭墻難免負擔著比西夏原住民更加沉重的苛捐雜稅,即便這位孤苦無依少年人從未享受過什么西夏王朝與百姓頒布的好政策,摸了摸今日發(fā)放下來揣在懷里如視珍寶的十個銅板,蕭墻大約知道這十個血汗換來的銅板當中至少有八個最多再過三四個時辰便會被新任縣太爺手下的衙役阿三阿四攬進懷中當做今日的“供奉”。

  余下兩個銅板,約摸可以換四個熱乎乎的包子,這還得是跑最遠的路去小鎮(zhèn)西邊劉大娘那里才能買過來,兩個包子做早飯,兩個包子做晚飯,勉強能管飽,也有食不果腹時候,那就是比如今日清明節(jié)提前買來的香紙蠟燭都是少年人以好幾天的口糧節(jié)約下來換來的。

  蕭墻嘴里碎碎念,不外乎便是一些爹娘我很安好之類不知能不能真被爹娘聽見的話語,一直等到幾疊紙錢燃盡,香燭燃盡之后,蕭墻才錘著疼痛的膝蓋從地上坐起來,進行著接下來一步至關重要的毀尸滅跡。

  將那盆紙灰一口氣倒進小巷后汩汩一條溪水,直看著那些黑色紙灰逐漸隨著溪水消失不見之后蕭墻才放下心來,擦了擦手準備離開時候突然覺得后腦勺一陣疼痛,伸手一摸便摸出一把血來,再看冰冷月色之下,兩人高的圍墻之上正有一滿臉嬉笑少年人蹲在墻頭,手里把玩著兩顆漂亮的鵝卵石,而此時蕭墻腳下還有著一顆與那兩顆不相上下的。

  “蕭墻,給我撿過來。”

  那少年譏笑著說道。

  “如果不給我撿過來我就告訴縣太老爺說你這罪民居然公然違抗朝廷令,到時候把你關進縣大牢里跟那些個臭名昭著的殺人犯一起,看他們會怎么收拾你,我可是聽說那些殺人犯因為關的太久,很久沒見到女人的關系,對男人都下得去手,你這么年輕又這么瘦,正對那些家伙胃口?!?p>  面對這三年前搬進這條巷子里之后便一直與自己不對付的鄰居曹元元,蕭墻根本無可奈何,只因曹元元家境不錯,又是地地道道西夏人,與自己這個被奴役的罪民身份天差地別,王朝律法將西夏平民也分做三六九等,最低等的是昔年南唐投誠之后繳械投降的士兵,以及士兵之后世世代代,永世為奴隸,隨后便是南唐平民,蕭墻便是平民之子,好在是平民,蕭墻才總算免去律例中十四便必須充軍的下場,此軍非彼軍,是西夏用來供做差役的奴隸軍隊,多半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客死異鄉(xiāng)是最好結(jié)果,怕就怕的是成為正統(tǒng)西夏軍的玩物最后落個死無全尸。

  曹元元祖上好像也出過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故此才在隔了幾代人之后還能擁有自家的院子,還有貼身伺候的丫鬟,不過即便如此,曹元元也只不過是個曹家庶出罷了。

  蕭墻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躬身撿起來那塊讓自己后腦勺血流如注的鵝卵石。

  曹元元譏笑“嘿,你是狗啊,這么聽話?我告訴你,蕭墻,我生平最見不得就是你這樣的軟骨頭,你越是這樣我就越喜歡欺負你。”

  蕭墻輕輕將那顆鵝卵石放在曹元元圍墻之下的花臺上,隨后抬起頭看著蹲在圍墻上衣服與自己差了那么好幾個檔次的少年人,輕啟嘴唇道:“曹元元,我知道你沒那么壞的,前些天我還聽說你為了小燕跟小鎮(zhèn)上的那伙地痞流氓大打出手,差點打斷了自己一根肋骨?!?p>  曹元元臉色凝固,望著逐漸孤獨離去的消瘦少年人背影,最終撇嘴道:“蕭墻,我最討厭你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你越是這樣老子就越是討厭你,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了,不就是個罪民后代嗎?”

  素來逆來順受的孤獨少年人似乎對罪民這兩個字極為不理解以及極為不滿,故此他頭一遭反問道:“何罪之有?”

  曹元元嘴角抽搐,愣是答不出一個字來,故此只能咬咬牙將對蕭墻的不滿盡數(shù)壓在心底。

  “嘚瑟個屁,明天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去城隍廟干活兒,到時候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p>  ……

  城隍廟便是早先那位運氣不佳貪污腐敗被抓住的惡知縣生前所動的工程,所建之地還是在蕭墻家的老宅之上,原本以為伴隨那縣太爺問斬之后這工程就會逐漸被忘記,誰知新任縣太爺劉三陽到任不久后便又將這反反復復油水差不多已經(jīng)刮干凈的工程重新拾了起來,不過這次倒不是說說而已,動工好幾個月,已經(jīng)逐漸成形,雖算不得氣勢恢宏,卻也應當算是小鎮(zhèn)最為拉風的建筑,至少,不是蕭墻自老宅被霸占后自己在人屋檐下搭建的那間破茅草房能比的,那茅草房每逢大雨傾盆時候都能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甚是凄涼,很多個夜晚蕭墻都是蜷縮在墻角落忍饑挨餓受凍過去的,泥腿子命硬,總算活了過來,而今眼看城隍廟就要竣工,少年便不得不有些擔憂起來一旦竣工之后自己收入又該從哪里來?難道還指望城隍廟再拆一次?恐怕劉三陽就未必有那么大的膽子。

  天不亮就起了床趕去小鎮(zhèn)盡頭劉大娘家買熱騰騰剛出籠的肉包子,懷里揣著直冒熱氣的兩頓飯,少年人笑逐顏開。

  能吃飽對他來說已然算是最大的福氣。

  如果不是在拐角處遇見一個窮困潦倒餓的前胸貼后背的乞丐,這四個包子說什么也能堅持到天黑。

  那乞丐蕭墻沒見過,事實上小鎮(zhèn)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早就被他跑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連誰家門前有幾棵樹都能倒背如流,突然多出來的這么一個倒在角落里嘴唇干澀的起了皮渾身惡臭的乞丐讓少年有些不適應。

  劉大娘一邊熟練的包著一籠籠肉包子一邊提醒道:“從昨天晚上就來了這里了,一直沒走,估計離死不遠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官府的人來收拾,你還是別管了?!?p>  蕭墻轉(zhuǎn)身準備離去,雖天下大定,不過因為連年災禍,不少地方都顆粒無收,朝廷雖開倉放糧卻依舊難以照顧到每個難民頭上,災荒最開始從西邊鬧起來,而今沒想到居然都逃難到了南邊來了,想著遲到之后又將面臨工頭的陣陣呵斥以及說不定隨時會扣掉的工錢,蕭墻并不打算久留。

  “餓……”

  那乞丐嘴里無病呻吟。

  “我不是難民,我是兵……”

  蕭墻頓時止住了腳步,躊躇片刻,也不管這乞丐是否是真的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士兵,從懷里摸出兩個冒著熱氣兒的肉包子放在那乞丐懷里。

  “我只有這么多了,能不能活下來看你自己運氣?!?p>  他從乞丐一身早已分辨不出顏色的衣服里隱約看到了一個太陽花瓣紋案,蕭墻干脆咬咬牙四個肉包子全部塞進了乞丐懷里。

  “趕緊吃,這附近惡狗多的很,別給你搶了去,我得趕緊回去上工了,要是你能活下來,就在這里等我,我晚上來找你?!?p>  “謝謝。”

  乞丐一張腌臜臉盡力扯出一個笑容。

  蕭墻低聲道:“不用謝,我們都是罪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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