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門三個字用綠色的漆刷過,深邃沉迷。
走進養(yǎng)心門,進門處是一座朱紅油飾貼金框線的木制影壁;兩扇屏門是閉合的,我輕輕地一推就開了,我邁開小步走了進去;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這兩扇門被雜草蓋著,我是從旁邊過去的。
抬頭一看,明黃色閃亮的養(yǎng)心殿正殿的大門敞開著。中間有一個空曠的露天庭院。穿過抱廈,直接進入正殿。
抱廈內(nèi),正殿外兩側(cè),站立著四個,共八個值班的侍衛(wèi),那是皇家侍女,而不是東廠廠衛(wèi)。
我走進抱廈,八個侍衛(wèi)跪下行叩拜之禮?!皡⒁娀屎螅屎笄q千歲千千歲?!?p> “皇上呢?”侍衛(wèi)有點驚訝,對我說話的口氣;不過,很快就鎮(zhèn)定了。
“稟皇后娘娘,皇上剛才還在這里,這會兒到作坊里去了?!?p> “魏秉筆在這兒?!?p> 我剛一走進正殿,就看到一個有點佝僂的身影對著我就跪了下來。
“參見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正殿掛著一塊很大的匾,上書:勤政親賢。
匾下有一張龍椅,龍案。案上擺著文房四寶,還疊著幾本線裝書籍。
在龍案的一側(cè),擺著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上擺滿了奏折。魏忠賢是從高高的奏折中走出來的。
“魏大人,可是九千歲;本宮才一千歲。”
魏忠賢故作誠惶誠恐狀,“奴才不敢,皇后娘娘德才兼?zhèn)?,歲月綿長,千千歲唄?!?p> “本宮呼你做魏賊,你可不服?”“奴才不敢不服。皇上已賜奴才之名,魏賊現(xiàn);奴才榮幸之至?!?p> “大凡竊國者,在奴才面前必定現(xiàn)其原形?!?p> “那你自己的原形怎么就不曾顯露出來,而總是這般披著幾層羊皮的樣子?!?p> “娘娘說笑了,奴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奴才是皇上需要的奴才。”
“魏賊,你的確為國為民,萬民歌頌,生祠漫天飛,皇宮也有你的遺像啊。只是你還沒死??磥恚闼乐?,一定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在那一日,不知這萬民是哀痛,還是慶幸?”
此時魏忠賢無話可說。
“你跟著我來吧!”魏忠賢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我?guī)е褐屹t來到了慈寧宮的佛堂。
一進佛堂之門,就見門楣上書寫著“大雄寶殿”四個燙金大字。
同樣也是八大菩薩,四大金剛,中間是一個慈祥的觀世音菩薩。
在佛堂的左側(cè)有一間小房,特地供奉著一些牌位。
仔細一看,就是裕妃、朱慈燃……
最明顯的一塊就是“天下冤魂”的牌位。在這些牌位的對面跪著一個雕刻之人。
眾人關(guān)心的就是這些嬪妃、公主、皇子的牌位,當然還有中間的那塊“天下冤魂”的牌位;這塊牌位有點稀奇,也有點新鮮。
沒有人注意跪著的雕像。
“這個不是九千歲嗎?”突然一個同來的宮女大聲嚷嚷起來,她是因為驚訝而叫嚷。
跪著的是九千歲,魏忠賢。不過,這雕像沒有刻上名字,有誰能肯定是九千歲?
只是外貌與九千歲魏忠賢相似而已。
皇后從來就沒有在魏忠賢面前屈服過,他跟著我到慈寧宮,就準備承受羞辱的;他看起來異常的平靜。
“魏秉筆,只是想象而已。不是魏秉筆的?!?p> “這些事兒不能肯定是魏秉筆做的,自然這跪著的人就不是魏秉筆了?!?p> “這雕像是本宮雕的,大概本宮最恨的人是你,所以雕著雕著就和魏秉筆有六七分像了。”
我看到魏忠賢的臉色是醬紫色了,他在承受著內(nèi)心的巨大屈辱在極力忍耐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無妨,無妨。就是奴才,奴才也心甘情愿。”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這是在極力抑制高昂的情緒后引起的緩沖反應(yīng)。
他的人在佛堂的外面,我發(fā)現(xiàn)了凈寧、凈仁的影子。
這是氣質(zhì)、膽量、力量、正邪的博弈。
我對付魏賊堪堪有余,凈寧、凈仁可以拖住外面的東廠侍衛(wèi)。
只要把魏賊擊斃,即使外面的侍衛(wèi)沖進來,把我擊殺,也算把我孩兒報了仇。
我之所以也把凈寧、凈仁脫進來,因為她們欠我孩子的。
我的孩子不管是誰的,都是高祖皇帝的后裔。
一陣沉默,我看到了魏忠賢已經(jīng)伸出了自己的手,雙手摩挲著,在做著艱難的決策。
我頭上的金釵就是我唯一的武器。
凈仁、凈寧把著佛堂的門口。
“閑雜人等不得在此喧嘩?!毙》块g外正在做功課的皇太后終于打破了這片寧靜。
不過,這句話卻像石子投進大海,沒有半點漣漪;我的神經(jīng)沒有半點的松弛,魏忠賢雙手摩挲加快了。
我看到他已經(jīng)向我緩緩走來,右手豎掌,雙眉緊蹙,兩腮繃束。而我早已拔下了頭釵,握在掌心,也朝著他走去。
一觸即發(fā)!
“參見廠公……”急促的聲音很尖,卻顯衰弱,像一顆流星一般突兀地從外面射了進來。
“皇上召見廠公。”一個太監(jiān)的身子疾步湊進小房間。
我很緊張,這可是與魏賊拼毅力,膽量;其實,我的心里負重得很。
我看到了魏賊的背影,還有稍后跟著的太監(jiān)的背影。
那年輕的太監(jiān)的背影,我熟悉。
“廠公,您何必跟一婦人計較呢?豈不低了您的身價?”小太監(jiān)的聲音雖小,吐辭清晰。
他竟然鄙視我這個皇后?我黯然,不過,他說的是事實,我已經(jīng)不是后宮的主人了,我只是一棄婦罷了。
“哼!”這就是魏賊的回音,十足的輕蔑。
表哥,他怎么入宮做了太監(jiān)?他全家因我而屠,我一直在找他。他依附魏賊,其心彰然。
不過,此時,這個小太監(jiān)確實消弭了一場血拼。
我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想出口氣,沒想著與他拼命。
剛剛進來的時候,皇太后在一旁做功課;皇太后自從父皇過了后,性情大變;接著王太妃因新皇的登基未能晉升為皇后,更加萌生了退意;這幾年后宮被魏秉筆把持,她也活得憋屈,就再也不理后宮之事,專心禮佛。
皇太后做功課時,不喜別人打擾,就連皇上也拿她沒有辦法。
“參見皇太后?!蔽业靡远Y相見了。
“你只要叫我一聲母親就可以了。如今,你還是皇后嗎?自然我也不是皇太后了?!?p> “還是兒媳說得對,國不像國,家不成家,他不配有孩子!”
她自然還是為自己剛才的話沒有任何作用而耿耿于懷,我也看出了她的無奈和憤懣。
“五兒剛從北方前線回來,我要他進宮來看看皇嫂?!?p> “當年我跟先皇說過,五兒更適合做皇帝,只是那時五兒太小了?!蔽鍍褐煊蓹z在皇上登基時還不足十歲。
我記得她曾經(jīng)暗示過我,皇上命不長矣。
“同族的哥哥朱由黎護送五兒一起回來的?!?p> “建文帝的余孽賊心不死,只怕這皇位又要浸血了?!?p> 她的暗示既清楚,又有點含糊。建文帝的余孽賊心不知是指誰?
朱由黎與皇上兄弟情深,不會是他。那還有誰?
“你可得給他準備一份大禮啊。”這大禮是什么,難道是皇位?
“你這性子要收斂一些才好?!?p> “孩兒知道了。只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如今這情形,自家兄弟見個面就可以了?!薄?p> 后來,聽值班的宮女說,那一日,魏賊回養(yǎng)心殿后,幾乎所有的奏折都被掀翻在地,并且嘔血半斗;那幾日,魏賊臉色慘白。
有宮女擔心我,恃寵而驕,不該得罪魏秉筆;只怕皇上不管,聽任魏秉筆胡作非為,那么我就慘了。事實上,得罪他的很多的朝臣都被弄死了。他就是大明的法杖。
自從我的兒子死了后,我對生死就不在乎了。生有何歡,死又何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