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門被推開，我看著幾個人沖進來，愣愣地硬是沒反應過來領頭的是誰。
在墻角倚著的尸體已經(jīng)占據(jù)了我的全部，我根本分不出心去回答那幾句急促的殿下。
我看見他們蹲下來，探了那幾個人的鼻息，翻了那幾個人的眼睛，最后都站了起來。
這時候我看清了，是黃锃。
他面色凝重，整夜未睡的眼睛帶著倦色：“殿下。這些人僵成這樣，瞳孔擴散，日落前大概就已經(jīng)咽氣了?！?p> 門外的風依舊是吹得厲害，不是朝著正面吹進來，但是游過的寒流依舊彌散著，緩緩攀扯上我的衣角，凍得裙擺和袖子瑟縮起來。
死了。
竟然死了。
守了整整一個晚上，一刻也沒有停過。
這樣森嚴的戒備，竟然死了。
周明世在他們進柴房前就下了藥了，或許更早，在趕路的時候就投了毒。
來不及了，現(xiàn)在再不作出反應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一個激靈，猛地轉過身子：“黃锃。本宮要你現(xiàn)在派人去提藥材鋪的掌柜，然后你現(xiàn)在就把周明世請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黃锃立刻點頭，轉身離開。
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些兵輪流盯著俘虜，怎么可能讓周明世鉆了空子？
我走出去，外面的守衛(wèi)還站著，不敢和黃锃和他的人一樣大搖大擺的進來，此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都退下吧，今日不需你們在這里守了?！蔽业溃S后示意為首那個留下。
為首那個老兵有些惴惴不安，隨我走到一邊。我回頭看一看那邊的路，并沒有看見周明世的身影：“本宮要你詳盡如實地回答，這幾日俘虜有沒有異常？有沒有人來提審，或者過來看過他們？”
他不假思索道：“殿下放心，這幾日屬下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除了殿下，柏大人來審過兩次，一次是剛剛抓到人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四天前。今日是晚上剛到的時候，周大人來過一次?！?p> 我只感到眼前一黑，險些沒有站穩(wěn)：“你就這么把人放進來了？什么人都能進來？沒有本宮的手諭，沒有本宮的告知。要是里面放的是黃金，山中土匪過來，你也打開給他們看看？你也關上門讓他隨便拿？”
那兵被我罵愣了，站得直直的，一動也不敢動，好一會兒才道：“屬下也是奉命行事，柏大人另行前交代過，叫我等全權聽殿下安排，又說周大人是可信之人，這才——”
“夠了?！蔽掖驍嗨脑挘^痛欲裂，深吐了一口氣，“罷了，并非汝錯，你且在外面候著罷?！?p> 我本想演戲演得真些，所以才沒將周明世的真相告訴柏永晞，可誰料就是這么一念之差，聰明反被聰明誤，弄成這幅樣子。
真是該死。
我快步走回屋子，蹲下來細細查驗屋子里可能留下的痕跡。
既然周明世是晚上來的，那他就是在這個柴房里下的手。
人剛剛到，都在整頓，最容易渾水摸魚。為了不打草驚蛇，黃锃也讓跟著的人撤了。
我們想著他一定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動手，誰知道他是拿忙碌的人打了掩護，且憑借柏永晞吩咐下去的，侍衛(wèi)對他的信任功成身退。
光是這個兵的口述不能證明什么，也嚇不住他。他畢竟不是唯一一個可以接觸到柴房的人。
不過既然他在柴房喂的藥，那必然會留下些痕跡的。
里面現(xiàn)在只剩下幾個黃锃的兵士和我，我也不去看他們，只蹲下來，一寸一寸地往前找。
死人的身體是冰冷的，是毫無溫度的，但是他們的目光是如此灼熱，我無論在什么地方都如芒在背。
對著亂蓬蓬的頭發(fā)，我?guī)缀跄芨惺艿絻深w灰暗的眼球，磕磕嗒嗒就要沖出來，擺脫皮肉的桎梏，向我報仇雪恨。
恐懼像是纏綿飄颯的絲緞，撫磨上我的后背，一路蹭滑下去，激起我渾身的冷汗，連什么時候它透過皮膚，扎捆了我的心都不知道。
一開始的時候，我是不自知的，只感到陰森森地，當看似輕飄飄的絲繞緊了，打結了，方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深陷其中，再也逃不掉了。
我試圖用手去解開那個結，卻結不開，于是連帶著結，將它一拔——
我猛然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手指捏著的是一塊絨軟的布料。
沒有絲，沒有稠，只有這么一塊暗青色的布。
我再去看這個俘虜。他手中的布被我輕而易舉地拿走，僵硬慘白的指尖似乎在控訴為何人死去后連這點東西都無力守住。
手中的布被我緊緊攥住，身后傳來侍衛(wèi)恭敬的聲音：“殿下，黃大人，周大人快要到了?！?p> 我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回過頭，發(fā)覺外面天已大亮。
柴房成了被陽光遺棄的角落，我向前一步，卻還是離光很遠。
我微微抬眼，兩旁的人立刻將柴房的門關了，黃锃側步轉身，一記反扣，押著周明世的肩膀，踢了一腳他的腿彎。
周明世一聲痛呼，摔跪在地上，抬頭時膝蓋已經(jīng)被嚴嚴實實地踩住：“殿下這是何意？！”
旁邊的侍衛(wèi)為我搬來了一把椅子，我順著坐了下來，借著這個空檔，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遠不如表面上看來的冷靜。
其實我早已無法控制住自己因為緊張而戰(zhàn)栗的身體，出于本能沉重的呼吸只會讓我露怯。
“周明世，你可知罪？”我問他，強壓住在喉嚨口翻滾的氣息，讓自己不要破音，“今日下午你以采辦為由去李記藥鋪購置了五錢的砒霜，晚間又趁亂來柴房下毒，為的是殺人滅口，隱瞞真相，是不是？”
周明世的臉色十分精彩，整個人因為被黃锃和幾個侍衛(wèi)死死壓著，動彈不得。
“殿下?！彼币曃业难劬?，“絕無此事?！?p> “不必做無謂的掙扎。本宮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我坐得端正，低頭毫不遜色地回應那雙眼睛，“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怎么，就不能痛快些，你還要對質一遍才死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