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道旨意下到吳典薄家里，可炸開一番不小的漣漪。
他也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典薄，雖小有所成，總算沒讓埋在地底下的爹死不瞑目，兜了個官職，誰曉得這娘們兒一進(jìn)宮就兜了個大浩命來。
“這下，那倒了八輩子霉的典薄可是沒法子啰，家里任人拿捏的婆娘變成了尊大佛，還燙手得很！”
“可不是嘛，據(jù)說那些夫人的誥命都是隨了夫君的，結(jié)果這下倒好，夫人的誥命倒要把自己壓上一頭了?！眱蓚€宮女說說笑笑，“真是倒霉透了！”
荒謬。
我坐在殿里，望著外頭灑掃的人說說笑笑，手中的筆頓了頓。
昨日我去求了父皇，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南篁帝也就索性閉著眼睛讓我胡鬧了。
“紅穗，如若傳出典薄大人先前對妻子不好的言論來，你找人壓下去。”我手中筆鋒微轉(zhuǎn)，墨水一滯，提出個勾來，“沒的那人臉皮薄，一頭撞墻死了，就白費(fèi)功夫了?！?p> 就讓外人覺得，只是單純夫人撞大運(yùn)，入了公主殿下的法眼罷。
我丟下筆，小窗微亮，是難得的陰天，雖然濃云蔽日，總比下雨好得多。
也不知洪災(zāi)如何，百姓如何，災(zāi)民如何。
我似乎又瞧見那老翁來，手里捧著個臟饅頭，像是天底下最好的寶貝，送到我的面前。
這暴雨可以沖刷人身上的污垢，卻會讓滿地泥污，復(fù)而又到人的身上，這其中可不是周而復(fù)始，存在隱隱的奧妙么？
我如是想，繼續(xù)向前走。外頭兩個灑掃宮女不講話了，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
這樣好的天氣，不出來走走豈不是浪費(fèi)了，可這偌大皇宮，我竟有種無處可去之感，走來走去還是在公主殿前挪動。
跟在后面的紅穗低著頭，幾句話答得都沒頭沒尾，我也就失了攀談的興致。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打道回宮時，路邊來了個大太監(jiān)，從遠(yuǎn)處徑直往我這邊來，看樣子是來宣讀旨意的。
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來傳旨意我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況且這位大太監(jiān)我也是見過面的。
他正是那日遞給我圣旨的太監(jiān)，能近得了皇帝身的內(nèi)侍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過我見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平素都是另一個，這個八成是那日臨時補(bǔ)上來的。
我正準(zhǔn)備把太監(jiān)請進(jìn)殿里接旨，卻見紅穗后退幾步跪下來，儼然是接旨的模樣。
既然遇上了，也沒必要整這些亂七八糟的禮節(jié)，都是宮里人，沒有這么多有的沒的。我略一思索，遞給那太監(jiān)些銀子后便也跪下接旨。
旨意很普通，簡而言之就是這洪水滔天，朝廷也再瞞不住，不過只是說因?yàn)檫@大雨連綿引起小水患，所以要祭祀，我這個公主也要出席。
我領(lǐng)了旨起身，那太監(jiān)收了跑腿費(fèi)也沒再多留，只是略帶狐疑地望我身后看了一眼。
我待那太監(jiān)離開以后，回過頭卻見紅穗還跪伏著，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后知后覺，慢吞吞地站起來，像是丟了魂。
——
我沒能等到她如何吐露心事，她這個樣子還不知能不能辦成我說的事情，只能等著了。
后面幾日我又見了幾次南藺溯，他冷靜下來許多，也沒有再提退親，想必父皇已經(jīng)將個鐘緣由講清楚了。
太子參政已經(jīng)許久，卻沒有什么特別的建樹，講一句話都謹(jǐn)小慎微，生怕哪里出了差錯，引來大禍。也正是如此，朝中老臣雖然看不慣太子小家子氣的模樣，卻苦苦找不到錯處。
我越來越同太子親近，從他的話里，我大致明白了些南篁的情況。
因?yàn)閺膰T外來到國門內(nèi)，我實(shí)在沒有去過什么別的地方，僅有的印象也不過是南篁山路險峻，易守難攻又寒冷至極而已。
南篁險峻是真的，中間橫跨湫山近乎把國土劈成兩半，再外面就是大燕地，西面是柳江，也就是發(fā)水的地方，北邊就是襄渠。
就算襄渠打過來，前頭半片被打下來，后面根本就是束手無策，再不行還有大燕地。這也是這堂堂軍事大國沒有動手的緣故。
對于這種撈不到油水的事情，襄渠還沒有傻到這種地步。
相對于其它三國，南篁國情稍稍簡單些許，本來國家也窮，沒那么多銀子可貪，朝中幾個大人都是頂頂?shù)臐h子，有些小官甚至看誰不爽氣干脆打上一架就解決了，用不著暗箭傷人，還要盤算半天，浪費(fèi)腦筋。
娘曾嘆南篁疆埸無紀(jì)，民風(fēng)暴獷，言辭多鄙褻，俗情譎詭，情忍殺戮，皇嗣單薄，其余三國也并不同這個下三濫，賊寇橫行的國家打交道，背地里更是笑稱南篁人為“蝗蟲”。
這樣有趣的事兒啊，誰能想到，曾經(jīng)被他們鄙夷之至的破爛國家，竟成了人人心馳神往的太平圣地。
這些城外的難民可曾想過曾經(jīng)是如何笑話“蝗蟲”的？就連鄔葭如今難道不也是卑躬屈膝求南篁參戰(zhàn)，祝他們一臂之力？
我抬起頭，望著烏云當(dāng)中呼吁而出的陽光，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心情一點(diǎn)一點(diǎn)黯淡下去。
如今這條路，艱險暫且不論，可對錯尚無法確定，叫我如何堅(jiān)定地走下去？
“娘娘，奴婢今日身子不適，求娘娘放奴婢一日歇息罷……”
正在我緊鎖眉頭時，身后的紅穗開口，聲音顫顫巍巍，回頭只見那人似乎早已站立不穩(wěn)，雙頰是不自然的緋紅，近乎脫力摔倒的模樣。
這下可把我唬了一跳，回頭見已然兜回院子門口，里頭還有那兩個打掃宮女無所事事，立刻橫眉怒道：“你們還愣在哪里作甚？還不趕快把你們紅穗姐姐扶去歇息！”
兩個小宮女哪里見過這個，趕忙丟下手里的事跑過來，一左一右將紅穗扶了進(jìn)去。
紅穗看起來也的確不大好，縱使有兩個小姑娘扶著，走路還是飄飄的模樣。
是我的疏忽，正在用人之際，身邊只有紅穗一個的確不夠，事多了她辦不過來。
我望著三人離去，身邊又站來個小宮女，側(cè)目拉出一個笑容：“你喚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