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沒,事?!彼舱f。
景燁抓住我的手,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攥著我的手:“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不知道在耳邊轟鳴的狀態(tài)下是怎么清晰的聽懂這樣幾句話來的,只是睜開眼睛,隨著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平緩,眼前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副怎樣的場景呢?
三千侍仆開路,走在最前面的太監(jiān)便是剛剛呼駕到的那個,此時高高仰著頭,帽頂碩大圓滑的珍珠上光珠亂蹦,一步一步走到這樣破敗的院落前,然后側(cè)身,恭敬的站在了旁邊。
后面跟著的是兩排宮娥,每個都是綾羅綢緞,五彩的絲霞邁著蓮步款款而來,若是帶著祥云,怕是要以為天神即將下凡,隨后她們又在殘破的院落整齊的站了兩排,中間留下通往正門的一條空路。
院落門口突兀卻自然地停下了個轎子,那是明黃色的,與金烏對上,卻不遜色——吸天地之色,染金光,九條長龍盤踞在轎子上,下刻就要游動起來般,霎時絢麗的讓人不敢直視。
幾個太監(jiān)并排跪在轎子下面,呈一順,還有幾個太監(jiān)抱著隨行的金毯,覆蓋住凹凸不平的黃土,蓋住殘缺的青石板,地毯的卷軸緩緩的在幾雙手下打開,點點蔓延,鋪展,擴張到了院子的門口。
陽光照耀在金絲構(gòu)成的圖案上面,依稀可以看出是千萬條各型各色的龍,有飛著,也有游著,亦有雙龍戲珠,頭到尾都是寂靜無聲,偌大的場地,加上霞貴妃帶來的人,多到數(shù)不清楚,卻安靜到窒息,壓抑到恐怖。
然后在所有人目光聚焦的地方,一個太監(jiān)哈著腰走上前來,輕輕拉開轎簾,襄渠皇的金靴落在之前跪伏在地太監(jiān)的背上,站在轎子邊最近的兩個宮女立刻向前來攙扶,將他完全扶出了轎子。
襄渠皇帝著實已經(jīng)不年輕了,鬢發(fā)發(fā)白,卻是令人不敢褻瀆的高貴,在站定的那瞬,掌刑太監(jiān)手里的鞭子落在了地上,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高呼萬歲。
“吾皇駕臨——眾生來拜——?!?p>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宮娥的柔細聲音,有太監(jiān)的尖細聲音,有小廝和侍衛(wèi)稍粗的聲音,也有霞貴妃頹然跪地不語的沉默。
老皇帝在宮女的攙扶下,踏在太監(jiān)的背上,踏過了五個以后,站在了金色的毯子上,攤開手,放在并不在毯子上的宮女手上,點點緩慢往前,一步一龍。
雖然走的慢,雖然這位皇帝已經(jīng)不再年輕,但沒有一個人膽敢蔑視這樣的權(quán)威,那是這輩子都沒有辦法企及的巔峰,這輩子連仰望都覺得晃眼而不敢直視的高度。
這位皇帝將太監(jiān)踩在腳底,將陽光踩在腳底,將萬千金龍踩在腳底,一點一點在兩旁宮女低頭緩慢攙扶下往破敗的門欄走,在這樣蕭瑟的背景下,卻是價值連城的巨毯和難以計算的侍從做點綴,竟然沒有半點的寒酸或者格格不入。
我動不了,嗓子火燒般,也發(fā)不出聲音,只是看著那個明黃色的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明明知道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卻因為不知道這位皇帝的態(tài)度如何,不敢妄自猜測,忐忑之余,回握住景燁的手。
他沒有松手,一直沒有,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
襄渠皇帝這樣單純的走,卻沒有人是輕松的,單單是皇帝的儀仗禮章帶來的壓迫感就讓我低下了頭,最后看見的是襄渠皇帝眉宇之間。
那是蔑視萬物的高傲,眾生螻蟻,翻手浮云就可以生靈涂炭的威嚴。
高呼萬歲之后又是片死寂。
“晏柊霞,你可知罪?”
晏柊霞……晏柊霞嗎?
我心中緩緩的默念,晏字就變了味,只覺得世間的事情果然是那樣荒唐可笑,曾經(jīng)明明那樣果決的模樣,早知如此,是是非非又有什么重要。
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子也終究是被輪廓圈束成了這個樣子,當(dāng)時阿娘帶著還是孩童的我,躲在屏風(fēng)后面,繡著春燕的花紋點綴著點點朱紅,透過若有若無的陽光,看見那個翠綠青衫的影子,穿越了記憶的山川河流。
阿娘蹲在我的身旁,那個平日清秀清冷的人緊緊的抱住我的肩膀,綢緞的布料環(huán)繞過我的金翠巧鵲發(fā)簪,金線還有些晃眼,蹭在我的臉上有些癢癢的,她在顫抖,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她在哭泣,沒有聲音,無聲的抽噎。
記憶開始斷片,像是被風(fēng)吹的搖搖欲墜的紙鳶,晃晃悠悠往蔚藍的天空飄走。
“從今天開始,你就沒有燕姨了?!卑⒛镞@樣說,她已經(jīng)不哭了,變回了原本的那個,淡漠無言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在我的身后站起來,衣袖擦過我頭頂?shù)墓谥槎_俗黜?,拉住我的手,往屋后門走。
身后是杯盞碎裂的聲音,爭吵的聲音,以及嘈雜的步伐。
我一步一回頭,不明白阿娘明明依依不舍的想要來勸燕姐,在屏風(fēng)后躲了多時,突然又走了。
人影交錯,穿插,交疊,最后隨著金色的大門緩緩扣上,世界突然安靜。
我細細咀嚼她的話,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頭,頓住了步子,有些疑惑:“阿娘,再也見不到,是不是意味著以后,燕姨再也不會給我燉水果羹了?”
“可是,阿娘,我記得宮里的嬤嬤說過,女奴是不可以隨便離開主子的?”我再次把目光轉(zhuǎn)向金光四溢的大殿,里面或許依舊吵吵嚷嚷,卻完全聽不見了。
“同你說道過多少次了,燕姨不是女奴,是大燕王的爵女,南疆駐扎萬畝大燕地藩王的女兒?!卑⒛锼砷_了我的手,指著我,看起來有些惱,我絞著手指,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匆匆低頭跪下。
“阿娘息怒。”
良久,方才被阿娘拉住了手,我曉得她還是心疼我的,只不過是因為人心險惡,她想要教會我管住自己的嘴而已,只能怨我太笨,到現(xiàn)在都弄不明白,似懂非懂,才叫她生氣。
不過阿娘拉起我,說明她已經(jīng)原諒,我立刻拉住她的衣袖輕輕搖晃:“好阿娘,我一定乖乖的,再也不說了。”
“罷了,燕子終究是要飛的?!彼龂@。
清蒸榴蓮
伏筆君告訴大家注意稱謂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