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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池魚

揚州事

十里池魚 桃奈芙 10413 2022-11-09 15:07:24

  (一)

  揚州城東,東關街內住著一戶賣花糕的姓人家。

  這沈員外是個鰥夫,發(fā)妻離世時只留下一個女兒。原本以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然歲近不惑之年又逢另一春。

  二月廿六

  鴛鴦黛瓦飛翹屋檐下掛著大紅燈籠,沈宅門楣上結著紅綢,隨處可見的紅囍,喜慶極了。

  沈員外續(xù)弦了,娶的是擷芳齋隔壁賣烤鴨的烤鴨西施。

  正是二月初,杏花疏影,豆蔻枝頭。沈韞珠坐在香案邊望向小軒窗外,此時豆蔻花開的正盛,玉身嬌嬌,紅尖含胎。

  沈韞珠:“春吟,你說阿父續(xù)了弦還會像從前那般待我好嗎?”

  春吟:“女公子這是哪里的話,老爺續(xù)弦不過是多一個人疼咱們女公子罷了?!?p>  沈韞珠:“可是你看嬈姐姐,她的爹爹只娶了房妾氏就不管她和她的娘親了?!?p>  春吟:“小姐,人與人是有不同的,要相信老爺?shù)臑槿恕!?p>  說著說著身后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來了,沈韞珠回頭一看裴拾一抱臂倚著門。

  沈韞珠:“裴先生?怎的今歲提前來了,這離花朝還有些時日呢?!?p>  裴拾一:“今年樂府的春假放的早,聽聞你府上有喜事便提前來了?!?p>  沈韞珠:“先生來的也巧,我準備去芍藥茶肆,要一起嗎?”

  天寶大街上,沈韞珠喬裝成書童模樣跟在裴拾一身后。今日沈巳在擷芳齋宴賓客,擷芳齋在西邊,芍藥茶肆在東邊。

  茶肆正對著久負盛名的花萼樓。雕檐映日,畫棟飛云。聽聞這花萼樓的東家十分喜歡玉兔,就連屋檐走獸都是兔子。

  裴拾一看沈韞珠望著花萼樓有片刻怔愣便問道:“怎么了?”

  沈韞珠思緒被拉回,“倏然想起上次答應花萼樓葛娘子的畫還沒有畫完?!?p>  沈韞珠師承畫圣吳道玄,極擅丹青,是揚州城家喻戶曉的事。因此總是有人請她作畫。

  葛生是花萼樓的侍應女,前些日子葛生帶著亡夫的畫像找到了沈韞珠。

  葛生:“妾的夫婿久役未歸已三年?;虼婊蛲?。妾原還抱有一絲希望,就這樣捱著日子,可前些天同鄉(xiāng)竟將荊郎骨灰?guī)Щ亍GG郎去了,妾想麻煩女公子將妾同荊郎畫在一起,也好百歲之后,歸于其居?!?p>  沈韞珠收了酬勞應下了,只是習慣拖延沒人催便耽擱了。

  裴拾一:“菩提師父今早對我說寺里面的白桃花開了,想請你作一幅山寺桃花?!?p>  聽到要去桃山寺,沈韞珠突然就來了興致。她上前拉起裴拾一的手,仰面滿臉堆笑諂媚地看著他。

  沈韞珠:“那我可以和岑師父討要一點他釀的白桃花酒嗎?”

  裴拾一看著她眸中的希冀,誰能拒絕這么可愛的女娃娃呢。

  一臉慈祥地開口道:“想都不要想?!?p>  沈韞珠一把甩開裴拾一的手,然后一個人氣鼓鼓地走在前面。

  裴拾一無奈地笑了,這丫頭臉變得比小桃子還快。

 ?。ǘ?p>  桃山寺

  東君山又名曰小桃山,山上有一古寺,古寺桃千樹。桃山寺桃花芳菲處有著兩進古樸禪院,一位氣質清絕出塵的公子正煮著花茶,耳邊還簪了朵白桃花。

  白岑:“此次你來揚州又要待多久?”

  裴拾一:“半月?!?p>  白岑:“年年如是,你倒是有耐心?!?p>  裴拾一:“故人所托罷了?!?p>  白岑只是笑不言語,三月山寺,泉水淙淙,涼風習習。

  桃山寺前石砌上坐著一個捧著大缽盂吃飯的小娃娃。這粉雕玉琢的奶娃子看著三歲左右,額間還有一點朱砂痣。

  “小桃子,吃完了嗎?”寺內傳來了一聲清亮的喊聲。

  “嗯,嗯。”

  白桃鯉邊答應著,邊把缽盂放在上一個臺階上,然后自己再爬上去。

  寺院內

  惠一和尚正在掃著地,剛剛就是他喊的白桃鯉。

  一只胖橘貓原是在禪房前撲著蝴蝶的,看見白桃鯉進來連忙躲到了寺院的犄角旮旯里。

  這奶貨可不是它能得罪的。

  惠一:“今日你可別想再偷懶了,扎馬步去。”

  白桃鯉一溜煙又跑沒了影。

  別院

  “小桃子,來來來?!?p>  沈韞珠躲在墻角向白桃鯉招手,她在這里等他多時了。

  白桃鯉:“韞姑姑?!?p>  沈韞珠:“姑姑給你桃花酥,你告訴姑姑你阿父釀的酒藏在哪好不好?”

  白桃鯉捂住嘴巴,“桃桃一點都不想吃?!?p>  沈韞珠:“那你別流口水?!?p>  白桃鯉:“酒在地窖?!?p>  白桃鯉拿過棗泥酥撒腿就跑。

  當裴拾一找到沈韞珠時,沈韞珠已經(jīng)醉的不省人事了。白岑看到他的酒窖滿地狼藉,氣的差點厥過去。

  白岑:“她她她,我我我……我的酒!”

  白岑:“裴拾一,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p>  裴拾一打橫抱起沈韞珠,走前只撂下一句:“去找顧十里,他賠。”

  春山院

  當沈韞珠醒來時已是三更天,頭還有些疼,

  “春吟,我渴。”

  “裴郎君早就囑咐奴婢燉了橘皮湯,還在灶上溫著呢,就等著女公子醒來喝了解酒?!?p>  沈韞珠喝完橘皮湯回到床上躺著后卻有點睡不著了。

  疏星落畫檐,春閨人未眠。

  翌日

  沈韞珠想去瞧瞧沈巳和新婦,便一大早就拖著春吟去偷看虞娘子。

  沈韞珠和春吟趴在外墻上透過軒窗往屋里看,沈巳正為虞娘子綰青絲。

  沈韞珠沒想到阿父還有這樣柔情的一面。

  是虞娘子先發(fā)現(xiàn)了爬墻頭的沈韞珠和春吟,虞娘子擔心她們掉下去危險,面露擔憂之色,便回頭對身后的沈巳指了指沈韞珠。

  沈巳沿著虞娘子指的方向看見沈韞珠正趴在墻頭,驚呼:“別摔著?!?p>  沈韞珠狡黠一笑,扶著墻頭跳了下去。這粉墻矮的很,只比她高了半個頭。

 ?。ㄈ?p>  花朝之后,沈韞珠就搬去了城西的食野居。

  食野琴苑

  一溪煙雨,杏花簇簇。城西碎碧,聞弦歌而知雅意。

  食野琴苑是十里公子的雅居,顧十里與裴拾一師出同門,當年都是拜在琴圣許鶴宵座下的。如今許鶴宵仙逝,顧十里繼承了琴圣衣缽,而裴拾一被選到朝天宮樂府當樂伎去了。

  正午時分,剛落完雨的玉露臺燕支花濕,沈韞珠坐在錦墊上練習著新學的《千秋歲引》。

  她從八歲起就在這里拜了裴拾一為師,向他學習琴藝。

  露臺下的小涼亭旁濃杏拂墻,裴拾一倚坐在小涼亭里的竹榻上逗著懷中貍奴。

  望著臺下那位似謫仙般墜入軟紅十丈通衢的貴公子,沈韞珠又想起了六年前。

  六年前是沈韞珠第一次見裴拾一,那時的裴拾一是十里八鄉(xiāng)鼎鼎有名的琴師。

  在見到裴拾一以前,她一直以為裴拾一是一位德隆望尊的老先生,卻不曾想名冠揚州的琴師是位慘綠少年。

  金相玉質的少年,貴氣天成。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少年。

  沈韞珠:“先生這次來還是只待半月嗎?”

  裴拾一慵懶地回了聲嗯,他每年只在揚州城待半月,這期間他和沈韞珠都是住在十里公子的食野居的。

  剛用過午膳裴拾一就來了松音館。

  裴拾一:“阿韞,明日帶你去南堤放紙鳶?!?p>  沈韞珠應了聲好,她知道裴拾一醉翁之意不在酒,每年裴拾一都總要尋個由頭去南堤見他的老相好。

  翌日

  春吟給沈韞珠換上了云綺華裳暮春新出的樣式。淺白色繡著如意云紋的上襦配著金黃色的云煙薄霧香羅,羅裙繡著大片的芙蓉花。沈韞珠云鬢間簪著一支淡粉的芙蓉花珠釵,小姑娘嬌氣矜貴,讓人心生憐愛。

  收拾好形容之后,沈韞珠發(fā)現(xiàn)裴拾一早就站在松音館前等著她了。

  裴拾一一襲天青色煙羅錦袍,碧綠玉簪,負手而立。

  陌上香車,裴拾一閉目寧神。沈韞珠坐在一旁也不打擾他,自己卷起了車窗竹簾向外望去。

  碎碧溪在城西二十里地,十里一長亭。此時正是海棠花盛開的的季節(jié),長亭海棠花繁繞。重巒疊翠的綠葉影里,遍地的千葉海棠宛如燦爛的錦繡明霞。

  一路上分外寂靜,沒有人聲,不時黃鶯一聲婉囀的啼鳴。沈韞珠也學著裴拾一那般閉目,享受著這份獨屬于春日的寧靜愜意。

  到了南浦南堤岸,裴拾一和沈韞珠下了馬車。此時的南浦春水盈盈,水澤芳草,小胖鵝兒的腳丫蹣跚在河塘畔的泥土里。裴拾一牽著沈韞珠走過了楊柳堆煙的二十四橋到了河對岸。南堤邊上有許多鋪子,沈韞珠挑了只墨綠色紙鳶。

  不出沈韞珠所料,裴拾一沒一會兒就去了月姬的畫舫。她也管不著這些,自顧自的放起了紙鳶。

  累了,便坐在回廊涼亭休息

  “阿韞?”

  “嬈姐姐!”

  洛嬈捏了捏沈韞珠白嫩嫩的小臉。

  洛嬈:“怎么一個人?”

  沈韞珠:“和裴先生一起來的。”

  洛嬈左顧右看,“裴郎君呢?”

  沈韞珠:“他去花船了?!?p>  洛嬈:“……”

  沈韞珠:“姐姐來做什么的?”

  洛嬈:“花塘街的蘇記茶寮新出了梅子菁,要去嘗嘗嗎?”

  沈韞珠:“不了,我還要在這里等裴先生呢?!?p>  洛嬈:“那好吧,回頭讓人給你送一壺去?!?p>  辭別洛嬈后,這春日里時間過得快,不知覺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又不知是多長時間過去了,沈韞珠還是一個人坐在南浦堤岸邊等著裴拾一。春江面上的畫舫中不停地傳來琵琶聲如鳳尾龍香撥。晚間江風徐來有些冷,她抱著膝哼著揚州小調。

  許是等的太久,她竟睡著了。

  馬車顛簸,她醒時自己正伏在裴拾一的膝上。子夜寒初,裴拾一的懷抱格外溫暖。

  裴拾一:“醒了?”

  沈韞珠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裴拾一的外衫。

  裴拾一:“今日有些事耽擱了?!?p>  食野琴苑

  松音館

  春吟正在為沈韞珠鋪床褥。

  此時揚州城里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海棠經(jīng)雨胭脂透。

 ?。ㄋ模?p>  東君山

  惠一背著白桃鯉下山,一路走下來見這腹地揚州,春寒遲遲農事也晚。村北村南,谷雨時節(jié),開犁破土將田耕種遍。春麥已結,秀穗隨風起伏連崗成片,山崗上桑樹茂盛轉眼就可以收取新蠶了。

  惠一帶著白桃鯉在青沼河邊的臨水長廊里坐下,他常帶白桃鯉來此處,一坐便是一天。

  惠一:“小桃子,我們該回去了?!?p>  天已經(jīng)黑了,華燈初上?;菀粻恐滋阴帲嗍L街上,小販叫賣,行人熙攘。

  “小和尚”

  惠一回頭望去,只見一位絕色的姑娘,瀲滟的不可方物。曳地的裙擺,玉足踏著月光而來。

 ?。ㄎ澹?p>  食野居

  顧十里:“沈相請殿下速速回京?!?p>  “知道了?!?p>  次日沈韞珠去玉露臺練琴時,顧十里告訴她裴拾一有事回金陵了。

  這種不辭而別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麻溜的收拾好行囊回了沈府。

  回到春山院,沈韞珠接著為葛生作畫。等再次抬頭,已是皓月當空。

  沈韞珠作畫時極其專注,就連春吟什么時候為她點上燈,什么時候剪燭的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怎么的,今日作完畫乏的很,沈韞珠合衣而眠。

  翌日巳正沈韞珠仍未起,春吟心中有疑便又輕聲喚了幾句,

  “女公子,女公子……”,仍是沒有回應。

  春吟匆忙的稟報了沈巳

  這是沈韞珠昏睡的第五天,沈巳請遍了揚州城內所有的郎中皆束手無策。

  “小姐脈象正常,面色紅潤不像是病了,倒像是……”,郎中如是說。

  沈巳:“像是什么?”

  郎中:“陰邪入體?!?p>  沈巳嚇得癱坐在地上。

  郎中:“當今天下唯有古鳳鳴國華胥王室或許能解?!?p>  沈巳攤了攤手,古鳳鳴國,一個三年前就被蒙兀吞并的朔北古國。

  古鳳鳴國王室凋零,眼下世人所知道的華胥血統(tǒng)只有羲和公主一人而已。

  沈巳心下犯難,這可如何是好。連夜去了食野居見了顧十里,道明原委后,顧十里陪他去金陵見了裴拾一,裴拾一給了玉佩說拿此物去拜訪揚州城青提巷淺草居的溪客居士即可。

  沈巳兜兜轉轉,輾轉金陵揚州幾日,最后又回到了揚州。

  淺草居

  白溪客正抱著貍奴曬太陽,“咣咣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他懷中的貍奴都嚇跑了。

  祝余去開了門,邊走嘴里邊嘟囔著:誰呀,真沒素質……

  祝余一開門就看見一位大伯形容狼狽、滿臉疲憊,可眼中盡是迫切。

  “郎君可是華胥白氏?”

  祝余:“有何貴干?”

  “救命!”

  祝余邊說邊看向院中的白溪客,沈巳循著祝余的眼神看去。

  沈巳和白溪客對視了一眼,確認過眼神,是他要找的人。便徑直上前去,“郎君,小女許是陰邪入體,恐妖邪作祟,還請郎君救命!”

  沈巳遞出一枚桃花狀的金鑲玉,白溪客看了玉佩一眼,便沒有再分說什么,隨著沈巳去了沈宅。

  剛踏進春山院,白溪客皺了皺眉頭,他拿出司南,以血為祭。跟著司南的指引一路走到了沈韞珠的書案旁,望著那幅已作好的畫。

  “原是如此?!?p>  白溪客劃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血在那幅畫上畫著桃印符。

  “你家小姐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醒,十二個時辰之后記得把這幅畫給焚了?!?p>  春吟抹了把淚,一路小跑去了沈韞珠的床榻。

  沈韞珠坐起身來,有些木訥。

  “我這是怎么了?”

  白溪客:“葛生蒙楚,蘞蔓于野。放不下對亡夫的執(zhí)念化妖,需吸食年輕女子的靈氣來滋養(yǎng)自身的妖氣。女公子在答應作畫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和她締結了契約。”

 ?。?p>  寒食清明時節(jié),只聽得乳鴉聲聲啼。

  白岑端坐在一棵白桃樹下誦著往生咒,白桃鯉蜷縮在一旁地上睡著了。

  惠一知道今天是白桃鯉亡母的祭日,便特意來看看他?;菀坏搅藙e院時只見年幼的白桃鯉睡在白岑身旁蒲團上,只是蓋了件禪衣不禁動容。已是子時了,白桃鯉睡得沉?;菀簧锨叭ポp輕地把白桃鯉抱起,送到了臥房里。

  估摸著是雞鳴時分,天尚是黑的,白桃鯉搖醒了睡在自己身邊的惠一。

  白桃鯉奶聲奶氣的說道:“阿父,要喝水?!?p>  惠一知道白桃鯉把自己當成了白岑也不反駁一手抱起了白桃鯉,一手提著燈籠。

  白桃鯉喝完之后方才清醒過來。

  “大師兄,阿父說他今夜要守著阿娘,桃桃一個人害怕?!?p>  惠一:“小桃子別怕,這不有師兄陪著了嗎?!?p>  清早一聲山雞啼鳴,山寺鐘聲杳杳。晨光熹微,朝露未晞。

  還是那棵白桃鯉樹下,白岑還在誦著往生咒。

  (七)

  三月初七

  洛府馥園

  紫楝飄砌,蔌蔌清香細。

  梅雨過,萍風起,卷香風十里。

  洛嬈坐在閣樓廊廡下的蒲團上彈著七弦琴,雪白的貍奴睡在她的裙裾上。

  沈韞珠一屁股坐在松軟的錦墊上,左手倚著沉香木案幾托著香腮,右手吃著淺棠剛剝好的驪珠。

  沈韞珠:“聽聞清嘉縣主過幾日在東君山辦詩會,十里師叔說謝郎君的琴是九霄環(huán)佩,我也想去?!?p>  洛嬈:“好辦,謝清嘉給我遞了名帖,到時候你同我一起便是。”

  東君山上有著當年明祐帝下?lián)P州時建的行宮,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后來經(jīng)年無人居住也就廢棄了。還是后世揚州城內的富沈豪紳集資修繕的,如今各大世家公子小姐舉辦詩會雅集常在這東君山的行宮。

  三月廿四

  朱南行宮

  謝郎君是汝南侯家的小郎君,郎君生的好又有才學,是如今揚州城內幾乎所有適齡女子日夜肖想的人物。

  這是沈韞珠也是第一次見到謝蘭澤的真容,畢竟她平時是沒有機會見到這等身份的公子的。

  山腳處的行宮北面臨著青沼河,蘭舟上的謝蘭澤一身雪白湖綢外罩軟羅輕紗,絳色宮絳上掛著水澤尚好的羊脂白玉墜。他身材挺秀高頎,立在舟上說不出的清貴。

  此時清嘉縣主正坐在竹西亭里,周身圍了一圈廣陵貴女。

  霽月臺

  有琴音似松生空谷,沈韞珠和洛嬈趴在一旁樓臺的朱欄上捧著小臉,感嘆道這位謝家郎君確實不俗。

  “你是誰家女公子,我從前從未見過你。”

  沈韞珠回頭一看,不知謝清嘉是什么時候來的。

  沈韞珠:“回縣主,妾是洛鄉(xiāng)君的東鄰?!?p>  謝清嘉看了看沈韞珠的視角,不屑地笑說:“莫要肖想不該肖想之人?!?p>  沈韞珠:“縣主誤會了,妾只是個琴癡?!?p>  謝清嘉拂袖而去,“不是人癡就行。”

  沈韞珠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回去馬車上沈韞珠抱怨著:“謝小郎君的琴音委實不錯,可是縣主也太霸道了吧?!?p>  洛嬈:“她向來如此,總覺得別人覬覦她弟弟?!?p>  (八)

  殘紅褪盡青杏小,不知不覺中已是四月里。天也有些悶熱,沈韞珠在春山院里午后小憩。春吟端來了一碗剛剝好的冰鎮(zhèn)荔枝。

  北街的青提巷弄里有家醫(yī)館。這醫(yī)館不常開門,閉門謝客時大門獸面環(huán)扣上總是掛著串槐花玉墜。很少有人見過里面的人,只是聽說那郎中是位玉面少年郎。

  淺草居

  中庭小院,白溪客躺在青藤椅上輕輕搖著,身旁是棵枯死的槐花樹。

  祝余撐著一把十二傘骨的油紙傘,亭亭的立在樹下。

  祝余:“公子進屋吧,落雨了。”

  揚州城落了場雨,雨打槐花深閉門。

  煙雨籠罩著揚州城,沈府門前站著一位素色道袍女公子。頭戴玉蓮花冠,撐著青色紙傘。她說自己是玄都觀的女冠,沈韞珠故友,來拜訪沈韞珠的。

  門房:“道長,還真是不巧。女公子不在府上,出遠門了?!?p>  那女冠道了聲謝,又消失在迷蒙煙雨之中。

 ?。ň牛?p>  沈韞珠是陪著洛嬈去了汜水鎮(zhèn)外祖家。最讓她懷念的還是汜水的荷葉鳳脯和桂圓粥。

  回到揚州已是五月里,正值江南的梅雨時節(jié)。路過南浦堤岸噴鼻十里荷花香,一水濃陰如罨畫。青沼河里的畫船輕緩移動繞著九曲水灣游轉,遠遠望去橫塘高塔。

  回到沈宅沈韞珠發(fā)現(xiàn)沈巳和虞娘子剛從余杭歸來,也不過早她幾日到家。

  春山院

  海棠浮云床,床頭春色小屏山,粉帳垂煙縷。

  沈韞珠剛醒,從汜水鎮(zhèn)到沈府需要一個時辰,著實把她累壞了。

  醒來后香姑給她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她愛吃的。什么糖醋排骨、燒花鴨、胭脂鵝脯、香酥鱸魚、桂花圓子釀......

  沈韞珠一邊吃著,一邊聽著香姑給她說這月余發(fā)生的趣事。

  香姑:“聽聞明日知府家的三小姐云韶霧在南浦設了荷花宴,揚州城適齡女子皆可前往。”

 ?。ㄊ?p>  南浦的蓮花已盛開了,春山院的蓮葉初生。

  這一日沈韞珠身著青綠色上襦,玉白色寶相花紋裙前去赴宴,洛嬈來了月事在家休憩便沒有一同前去。

  南浦魚翻藻鑒,鷺點煙汀,一江煙雨。

  云韶霧一身蓮衫綃霧立在蓮花臺上,說著為尋常百姓家姑娘辦義學的事。

  沈韞珠到是挺感興趣的,她自小都是沈巳給請的私塾,從來沒有進過書院。要是有機會,她也想多結識一些玩伴。

  云三小姐這女學也籌備了近兩年,定在了五日后開學。

  沈韞珠準備回去叫上洛嬈一起去書院。

  五日后

  竹西書院

  竹西書院雖是義學,卻也只允許未嫁的女子前來報名。今日來報名的人還真不少,足足三千余人。最小的只有五歲,最大的已經(jīng)有二十七了。

  琴棋書畫為必修,騎射、女工、烹飪、岐黃之術為選修。

  每年三月到五月為春學,八月到十月為秋學。今年比較特殊,六月到十月。每月朔至既望上學,余下半月休沐。每日巳初至午正習琴棋書畫之一,未時至申時學習選修。每年只可選一種選修,也可以不選。

  義學辦的如此用心,整個揚州城不乏對云韶霧的溢美之詞。也有人贊許揚州知府云晉這個揚州城的父母官教女有方。

  第一日上學,山長見沈韞珠琴彈得不錯,便聘了她做教琴的夫子,每月二兩銀錢。

  (十一)

  春山院

  已到了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滿院的梔子花似白玉攢,庭院的石燈籠里熏著驅蟲的香。

  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沈韞珠睡得香甜,全然不知道現(xiàn)在家里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沈巳早些年間雖未續(xù)弦卻愛逛花樓。十四年前他曾與一名花樓女子有過肌膚之親。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名女子后來有了身孕誕下一雙女嬰。

  “阿娘到死才告訴我,您是我們姐妹的阿父。”

  綠綺說著便哽咽了起來,身形單薄,惹人憐惜。

  沈韞珠被沈巳叫了過來,剛走近就覺得氣氛不太對,她看了看沈巳又看了看旁邊楚楚可憐,杏眼泛紅的綠綺和一言不發(fā)的翠虬。

  沈巳說了事情原委,沈韞珠心中暗嘆沈巳是有點生女兒的本事在身上的。

  春山院

  沈韞珠趺坐在假山小池塘旁碎食投魚。她挺懵的,莫名其妙的多了雙妹妹。

  晌午時分,溽暑難消。濃密的花陰隔斷了暑氣,沈韞珠著杏色薄杉躺在樹下的玉簟床上睡著了。可一到夏天沈韞珠就喜歡搬張床在屋外花蔭底下納涼。面前的小池塘風蒲獵獵,她睡的酣甜。

  (十二)

  小寒

  書案上的半盞屠蘇酒還沒喝完,沈韞珠在燈前用草書寫著小桃符。

  凜冬已至,這天越來越冷了,轉眼間又是一年。

  還沒到正月,就聽聞虞娘子產下一子。

  冬至一陽始生,因以冬至至立春以前的一段時間為初陽歲。這初陽歲生的小娃娃,沈巳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初陽。

  那奶娃娃白胖白胖的,笑起來活像個年畫娃娃。沈韞珠也稀罕他,有事沒事天天往綠綺軒跑。

  上元節(jié)沒有宵禁,洛嬈約了沈韞珠九衢酒肆吃酒。

  上元夜市,火樹銀花魚龍舞。滿街珠翠,袨服華妝,管弦笙歌春樂府。

  從九衢酒肆出來剛過子時,沈韞珠一眼便看到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背影。那人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輕緩。一襲白色鶴氅與天地雪色融為一體。

  洛嬈:“看什么呢?”

  沈韞珠:“沒什么,許是我看花眼了,這個時節(jié)他不會在揚州的。”

 ?。ㄊ?p>  又一年三月既望,晚筍余花,綠陰青子。

  金陵帝王州

  與揚州的綺麗風光不同,這金陵皇城有它自己的福地洞天,垂楊柳夾瀍秦淮河兩岸,人煙稠密,繁華無比。

  江南貢院春闈,孟行止是主考官。從天亮到天黑,考生們考多久,他就得陪多久。

  他叼著筆,托著腮,望向窗牖外的那輪孤月,低頭又憤懣地寫下《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一旁的沈蘭岸已經(jīng)打一個盹醒了。他瞟一眼孟行止寫的《式微》,說了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庇謸Q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考了小半月的春闈總算結束,孟行止和祝蘭岸都頂著一雙熊貓眼各自回了各自府上。

 ?。ㄊ模?p>  揚州府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春日載陽,倉庚喈喈。

  洛府馥園

  金陵相府送到洛家的聘禮已經(jīng)被送到了揚州。沈韞珠望著滿園的聘禮,不舍的看著洛嬈。

  沈韞珠:“嬈姐姐你真的要嫁去金陵呀?!?p>  洛嬈:“是呀,這是阿父給我訂下的親事?!?p>  沈韞珠:“婚期定了嗎?”

  洛嬈:“浴蘭節(jié)之后?!?p>  沈韞珠:“這般快?!?p>  揚州洛府是洛寅將軍老宅,早在八年前洛將軍收復了西南十三州之時圣人就賜宅邸于王都金陵。洛寅和夫人阮氏一別三年光景,再見之時他的身邊多了位姑娘。想著當初他許她的“一生一代一雙人”,阮氏只覺得可笑。

  后來,洛將軍三次前往揚州想接阮氏去金陵,她都拒絕了。阮氏不怨等閑變卻故人心,她只想留在這揚州城守著她自己的一生一世。

  (十五)

  春榜探花是揚州知府家的二郎云仲斐,知府云晉是個為人稱道的父母官,大郎云伯期戍邊,三小姐云韶霧辦義學的事圣人也略有耳聞。

  圣人對云家很滿意便升了云晉的官,云家不日就要搬到金陵去了。

  浴蘭時節(jié)

  沈韞珠給洛嬈包了粽子,煮熟了之后送給了她。鍍金盤中纏著五彩線的粽子,小巧又精致。

  沈韞珠:“嬈姐姐其實我挺舍不得你的,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心里早把你當作親姐姐了?!?p>  洛嬈早紅了眼眶,她也舍不得,舍不得離開揚州,舍不得阿母,舍不得沈韞珠。

  “好阿韞,揚州到金陵左不過五十里路,日后還是能再相見的?!?p> ?。ㄊ?p>  大紫元宮

  山水殿

  這是月姬初見沈晏清,他身著一件赭色緞面織金龍袍,腰間元青蝠紋玉帶。身形挺秀,清朗星目,冠發(fā)高束,是個威嚴且俊美的帝王。

  故事回到新歷元年

  虞國

  一直虎踞北方的信王領兵謀反,一路從北攻打到元都勢如破竹。

  王朝更替,血流成河。

  時姜國十一皇子南宮珩為質于虞,宮變時正在福初殿聽著王后聊一些姜國的往事。

  只聽見外面甚是喧鬧,“外面怎么了?”

  小黃門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娘娘不好了,信王宮變,圣上已被叛軍控制,叛軍馬上就要到福初殿了?!?p>  王后驚愕,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

  虞后抱起小公主,“珩兒,姑姑想將皎皎托付于你,你帶著皎皎趁亂逃出去,姑姑在這里等著叛軍替你們最后生的機會?!?p>  南宮珩接過小公主,眉頭緊鎖。福初殿外到處都是叛軍,他帶著小公主寸步難行,得虧遇到了柱國將軍葉成帷。

  葉成帷救駕還是遲了一步,他到時王上和王后皆死于信王之手。

  南宮珩:“將軍,宮變大局已定,還請將軍護送公主出宮?!?p>  終是柱國大將軍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南宮珩和小公主二人出了紫元宮。

  葉成帷駕著馬車三天三夜未敢有半刻停歇,直到他們西渡姜國一顆懸著的心才總算是放下了。

  當年紫元宮里的人都死絕了,卻獨獨不見太子和小公主的尸身。

  原是西姜弱于東虞,南宮珩為質。

  如今東虞內亂,南宮珩西渡。

  姜國

  揚州

  南宮珩的原意是將小公主帶回宮里,可是被葉成帷拒絕了。

  葉成?。骸敖獓适也ㄔ幵谱H,我大虞的公主可不能由您帶去姜都金陵?!?p>  南宮珩:“將軍說的是,是我思慮不周了。將軍不如就留在這京畿揚州,待我回金陵之后遣人送些銀錢過來給將軍置辦宅。

  南宮珩回宮后一直在縱橫捭闔,暗中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終于是在回宮后的第七年成為了姜國皇儲。

  在這七年間真正的公主卻丟了,那場宮變中葉成幃受了很嚴重的傷,到揚州后已是強弩之末,沒兩年就離世了。葉成幃離世后知道內情的管家阿巳改了沈姓,將自己與公主同歲的女兒替換了公主,真正的公主被他賣去了花萼樓成了揚州瘦馬。長大后被人送給知府家二公子做妾,后又出家成玄都觀女冠。

  十一年后,沈晏清奪回了大虞江山,而他的胞妹依舊流落在姜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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