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主屋里的段家夫婦倆也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神情嚴肅,氣氛壓抑。
段夫人緩緩扇著扇子,瞇起眼睛狐疑道:“你說……靈兒是怎么知道青禾團的?按說平日里與她來往的人中,應該都沒有那樣年紀的人吧?”
段然靠在憑幾上,搖搖頭:“那可難說,青禾團當年是多風靡的東西,年紀大的總會有點印象,再無意說道兩句,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靈兒聽了去。
“而且我大父就是靠它起家的,當時國君還是衛(wèi)平侯哩,點名要吃青禾團,我們家原來在城外那幾十畝田,就是他賞的,種糧食釀酒,種鼠曲草做青汁,唉……如今那田早已是別人的了……青禾團也……”
他還想繼續(xù)說些什么,縮著腦袋偷偷瞄了一眼夫人。
眼里帶了些埋怨,被段夫人逮了個正著。
她大扇一拍,拍在段然肩上,怒聲道:“你這眼神什么意思,難道還要怨我不成?”
段然嘆了口氣,低下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當年是誰死乞白賴地要跟我好?又是誰花言巧語哄著上了我的榻?若是沒有點像樣的東西,就憑你們老段家那點兒家底,你又怎么能娶到我?要不是看你老實,模樣也還算討喜,我都懶得正眼瞧你。
“我們即墨王氏可是一等一的海商,專做王族的生意呢,幾代興盛,想迎我做正夫人的王公貴子排隊都能排到城門外面去,要知道,那齊王宮里也是來了人的?!?p> 段然連連點頭,滿臉認同:“是我的福氣,我真是……唉,太走運了,能被夫人挑上,還能和夫人生兒育女,共此一生,夫復何求啊?!?p> 心里卻道:王家后來不也是不行了么,你父親都沉海里去了啊……
段夫人被她捧得消了點氣,輕哼一聲轉過臉去,盯著明明滅滅的燭光若有所思。
段然坐在一旁不知該說什么,撓撓手背,那里被蚊子叮了一個包。
既然不知道說什么,那就來做點什么吧。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夫人,小聲問道:“夫人當年……真是看我老實么?難道不是因為我……嘿嘿……”
段然說著慢慢靠近她……
“去!”
段夫人心情不好,揚了下扇子趕他,“別來惱我,煩著呢?!?p> 段然愣了愣,嘆了口氣,慢吞吞地挪開,打算出屋去方便一下就回來睡覺。
沿著走廊轉個彎,遠遠看見荊軻和段靈兒并肩走在一起有說有笑,荊軻身后還背了個熟睡的段禾苗。
段然連忙后退兩步躲了起來,在拐角后面露出小半個好奇的腦袋。
眼睛睜得圓圓的,心也拎得緊緊的,屏息凝神關注著養(yǎng)子和女兒的一舉一動。
荊軻老是用下巴蹭肩,短短一路已經蹭了好幾次。
段靈兒便問:“你怎么了?”
他背著禾苗轉過來:“被咬了個包,嗯……”又蹭兩下,“抓不到……”
“我看看?!?p> 靈兒繞到他另一側,盯著他的右邊下頜,笑道:“真的呢,好大一個?!?p> “應該是剛才在書房咬的,老有一只花腿蚊子繞著我飛,這種蚊子最惡毒了?!?p> “你別動啊,”段靈兒伸上手,“我?guī)湍銚蠐??!?p> 荊軻笑了笑,低下頭給她撓:“嘿,癢癢?!?p> 段然藏在陰影里,揪起小眉毛,兇眼瞪著荊軻。
心道:哼!臭小子狡詐,這招我也對夫人用過。
段靈兒幫他輕輕撓了兩下,放下手。
荊軻又道:“一會兒又要癢了,幫我掐個十字吧?!?p> “你啊……”她淺笑一下,認認真真在他的蚊子包上用指甲一橫一豎劃出一個十字。
“嗯……”荊軻瞇著小眼兒,感慨一聲:“舒服?!?p> “你在屋里熏點蒿草,蚊蟲就不會來了?!?p> 荊軻想了想:“我屋的蒿草用完了。”
“我那兒還有,一會兒來拿吧?!倍戊`兒停了停,“其實……把蒿草、藿香和銀丹草這些裝進小袋,常佩在身上,就能驅蚊了?!?p> 荊軻笑道:“那不就是香囊么?”
靈兒輕點一下頭:“是啊……”
他低頭看看她腰上的香囊:“你那有多的嗎?借我一個吧,我都快被蚊子叮腫了?!?p> “……”段靈兒忽閃一下睫毛:“你是真不明白?”
借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是香囊啊。
荊軻眨巴著眼睛:“我要早知道那些能驅蚊,就不會被咬得這么慘啦。”
“……”
這會兒來了兩只討厭的大飛蟲,繞著荊軻耳邊直轉,就是不理段靈兒。
“又來了,”他甩甩腦袋,“呃啊……”
段靈兒揮手幫他趕了兩下,從腰間解下那只檀紅色的精繡云紋小香囊。
慢慢拎到荊軻眼前:“這里除了我剛才說的幾種草藥,還加了杜衡和艾草,你……”
他輕嗅兩下:“好香啊?!?p> 靈兒低下頭,把香囊往他衣襟里一塞:“暫時借你,等你去市集買了男子用的,這個還得還我,不是送你的,明白么?”
荊軻傻傻地笑笑:“好的?!?p> 段然賊兮兮伸著頭,貓腰扒在拐角后面。
一臉老父親的擔憂:這怎么就送上香囊了?看來夫人擔心的沒錯。
阿軻這個壞東西!裝傻充愣地想拐我靈兒!
阿云此時正好從段然身后經過,見他賊頭賊腦的很猥瑣,便高聲問道:“主君怎么在這兒?”
段然嚇了一跳,暴露了。
磕磕巴巴“嗯”了兩聲,沖阿云揮揮手:“走吧走吧?!?p> 荊軻二人聞聲望去,見是父親,便過去問候,彼此還刻意分開了一點距離。
兩人齊聲道:“父親。”
段然清清嗓子,擺出端重的架勢,背起手:“嗯,還沒休息?”
段靈兒輕聲道:“這就回去了?!?p> 他又看看荊軻,看向后面的段禾苗:“小禾睡著了?”
荊軻點點頭。
三人一時無話,氣氛有點尷尬。
段禾苗睡得很熟,張著嘴,口水洇上荊軻的背,鼾聲嫩嫩。
段然想了想:“我看你們方才是從書房過來的?”
“是?!?p> “這么晚了,去做什么?”
段靈兒嘆了口氣:“找青禾團的方子啊?!?p> 段然皺眉道:“不是說過早就丟了么?怎么還在找?這么晚了,你倆共處一室合適么?”
“怎么了?”段靈兒蹙眉反問,“不是還有小禾么?父親到底在擔心什么?”
家里的女人一強勢,一家之主立刻就慫了下來,不管對方是夫人還是女兒。
段然勉強地笑了笑:“不是擔心啊,就是……”
他又看看荊軻,想讓他幫忙說兩句。
荊軻聳聳肩,通常在這種情況下,他是幫不上話的。
段然只好硬著頭皮說:“就是……很晚了,阿軻也要休息的嘛,你們天天在店里忙,晚上還要看書,這怎么還……帶上小禾了你看看?!?p> 他說著,有些疼惜地摸摸兒子熟睡的小臉蛋。
手上沾到點口水,偷偷抹在荊軻背上。
段靈兒欠身道:“我們這就把小禾送回去了,父親也早點休息吧?!?p> 說罷就往房間走,荊軻和阿云分別向他道過晚安也跟了過去。
段然背起手,神情憂郁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搖搖頭:這青禾團的方子,你們找不到的,世上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