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望醫(yī)生的催促下，單大媽猶豫著站在病房門口，有一點不知所措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之間，她聽到病床上有一個奇怪的聲音，這聲音像是一聲呻吟，需得熟悉的人才能聽得出來，那是毛敬宇，他發(fā)出的一聲微弱的呼喚：“辛蕊……”
單大媽聞聲像觸了電一樣，心頭猛地一緊，驀地轉(zhuǎn)過身來，朝著躺在那里的毛敬宇疾步走了過去……
然而，當(dāng)單大媽來到病床前，伏下身去問：“是你在叫嗎？”
毛敬宇卻又不再發(fā)聲。
事后單大媽才知道，剛才那老頭兒發(fā)出的那一聲，完全是在意識恢復(fù)的過程中，無意識的的一聲呼喚，及至單大媽走到他的床前，盯著他細(xì)看時，他卻早又緊緊閉上了嘴巴，再也不出一聲。
單大媽叫來了余望和小王醫(yī)生：“大夫，他是醒了嗎？”
余望和小王倆人匆匆地來到病床前，先是拿聽診器在他的胸前幾個部位仔細(xì)地聽了聽，然后又用他那白晰的幾分女性化的手指掰開了毛敬宇那閉合的眼皮，然后才朝單大媽搖搖頭，說：“還沒有完全蘇醒。”
“就是說，他快要蘇醒了，是嗎？”
余望點點頭：“有可能?！?p> 單大媽有一些發(fā)愁地說：“這樣子是離不了人的了……我要是走了，他醒過來要找人怎么辦？”
余望正要說什么，忽然門外護(hù)士喊他：“余主任，37床的情況請您去看看?！庇嗤隽藗€稍等的手勢，沒顧上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單大媽望著還在沉沉睡著的毛敬宇，心里在想著他心心念念呼喚著的那個女人，看來那一定是她的妻子了，最不濟(jì)也得是她一生中最愛的一個人。她心里無端地竟有一點羨慕那個女人，無論如何能有這樣一個男人生生死死地念著她，這輩子也算值了。再想想自己的丈夫病重的那些日子，她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何曾聽到他哪怕是含混的對她的一句呼喚，一句都沒有！
自從遇到了這毛敬宇老頭兒之后，單大媽就總是想起自己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丈夫，每每想起來，那心都是說不清的滋味，不知道自己是該恨他還是該憐惜他，總之，就在她遇到毛敬宇老頭的這些日子，單大媽對自己的丈夫總是不能釋懷，就連他初初離世的那些日子，都沒有讓她如此念想……
她想著想著，不禁就在那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小護(hù)士過來換吊瓶了。還是剛才催她交款拿藥的那個小護(hù)士，她進(jìn)來之后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fù)Q了吊瓶就出去了，單大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因為自打遇到眼前這個老男人的這些天里，單大媽實在是收到了周圍人們太多奇異的目光。就算她一向我行我素，然而對于這些奇奇怪怪的目光，她還是不能無動于衷。
正當(dāng)單大媽在毛敬宇的床前想心事的時候，突然就聽到走廊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著這邊走過來……隨著那腳步聲越走越近，似乎就來了這個病房的門前，單大媽心里有些奇怪，正欲回頭，就聽得女兒單秀的聲音，咋咋呼呼幾分焦燥地大大聲嚷道：“媽，你咋還沒走?。∥乙詾槟阍缱吡?！早該走了！”
單秀身后跟著的單良，這會兒也開口說：“就是啊，媽，人家大夫都說了，這里不需要家屬看護(hù)，咱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我和單秀還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呢？要不是遇到剛才那護(hù)士，說你在這里，我還真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呢！”
單大媽回過頭來，皺著眉頭看他的這一雙兒女，印象中他們從小到大都在自己強(qiáng)壯的羽翼之下愛著嚴(yán)厲的管教，那時候無論做什么，他們都是懼怕她的，什么時候起，他們也敢這樣對她說話了？這樣口氣驕橫，不容分辯，甚至帶有幾分呵斥的意味？！要知道，他們打小都是在她的膈肢窩里長大，別說是他們，就連他們的父親對她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說不好會挨她的訓(xùn)斥，什么時候起，家里這天竟就翻過來了，輪到他們要教訓(xùn)她這個做老子娘的了？
單大媽真是越想越生氣，禁不住嗓門也提高了：“誰說的他不需要看護(hù)了，他剛才就已經(jīng)醒過來了，還叫了一聲，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
誰知那單秀根本不在乎她生不生氣，繼續(xù)以呵斥的口氣對她說：“他就再身邊沒有什么人，你也不能守在這里！”
“為什么？”
“還為什么？媽你也不想想，你這樣子守在這里，一個不知哪里跑來的流浪漢，一個守寡多年的老太太，你就再不在乎名聲，我們可還要出門在外這張臉呢！這要叫外人見著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單秀這話扎了單大媽的心了，就見她的臉一下子白了，嘴唇也抖動起來：“什么怎么回事？你媽我不過是可憐他，人都想到哪里去了？你媽這多年來是個什么樣人？人家不懂你媽難道你倆兩個小鱉羔子也不懂嗎？我還是那句話——誰愛怎么看怎么看！你媽我活到這把年紀(jì)，不是活給別人看的！”
“媽你再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你，我們可以不管，可是你也得為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想一想，你這樣子叫人在背后議論，叫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怎么往人前站？”
單大媽終于忍無可忍，騰地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我怎么不叫你們往人前站了？你倒是把話給我說明白——你娘我是偷了還是搶了，或是抱誰家孩子填井里了？出去賣了？！”
“媽……”
“哼！你瞧你行了哈！翅膀硬了哈！敢跟你娘我蹬鼻子上臉了？我可告訴你——任你長到一百，你還是閨女我還是娘，除非我死了，你就別想爬到我頭上去裝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