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之際,村長看似不經(jīng)意問起王伍,是否知道自己的姓名如何去寫,王伍聽了臉上一陣苦澀,干巴巴地笑笑,隨即又搖了搖頭。
“像我們這樣的人,婚書上頭都是隨意按個手印,就算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意義呢?我成年的時候家里太窮,拿不出三十個銅板向塾師請教,就這樣一直過到現(xiàn)在,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大礙……”
“人生來到世上走一遭,總是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啊?!贝彘L語氣微微道,卻并無責怪之意,更像是一種感慨。
王伍連聲稱是。
村長讓狗蛋兒到泉邊撿回一根柳枝,在舞翎臺他們授課處旁邊的沙地上,一筆一劃教起王伍如何寫自己的名字。
“王字上面為一橫,是個扁擔,中間畫個十字是兩根扁擔交叉,最下又是一根扁擔,一共四根扁擔,王姓者,意勤勞能夠?qū)⑸磉叺娜藞F結(jié)起來做事,是個好姓氏呢;伍字左邊一個單立人,右邊是個漢字的五,意為你在五人當中排第五,上面有四個兄弟……不知我這樣講清楚了沒有?”
村長溫和笑道,同時不忘捋捋胡子。
“清楚了,清楚了!大人教的簡單好懂,這下到死都不會忘了,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那王伍得了自己名字的寫法,感激涕零地拜謝而去。
……
天色逐漸開始變暗,夜幕將落在泉邊的水紅色花瓣浸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色彩,村長帶著狗蛋兒兩個人踏上來時道路,就這樣一路欣賞著繁花回到了村中,來到村子中央。
畢竟晚飯可是村里的一件大事,可不能耽誤了。
“生活需要儀式感啊。”村長如是說。
回到村里,唐三正獨自在灶邊生火做飯,見到他們回來只是瞥了一眼,并未曾言語,灶下薪柴燃燒發(fā)出“噼啪”聲,裊裊的炊煙緩緩自當中升起。
打東邊一個體型纖瘦,身穿青衫的男子向這邊走來,步態(tài)輕盈,懷中抱著一把二尺五寸長的膝琴,這是琴師。
打西邊一個高大魁梧,肩扛一柄大號魚叉的猛士向這邊踏步而來,臉上一道兇悍刀疤,身穿獵裝,下面是虬結(jié)勁爆的肌肉,這是海生。
打南邊一個扛著鋤頭,尋常模樣臉上掛著憨厚笑容的農(nóng)夫向這里不急不慢過來,空下來的一只手中當中拎著一個大好頭顱還往下滴著鮮血,這是吳不勝。
最后打北邊一個體型勻稱,六十出頭年紀的老太太向這邊踱步而來,氣度雍容舉止非凡,正是寧婆婆。
眾人從四面八方趕回來齊聚于此只為這頓晚飯。
至于灰老鼠,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到了位置上,今天的他臉上戴著一張詭異黑色老生的臉譜,據(jù)說表示心情不是很好。
今天也是個祥和靜謐的小山村。
眾人紛紛來到桌邊各自落了座,簡單交談幾句過后這就準備開飯,海生對著吳不勝手上的東西打趣道:“不勝啊,你拎著這么一個東西回來干啥,莫不是晚上家里睡覺沒有枕頭,好找個東西墊著?”
吳不勝將那頭顱放到腳邊以免礙事,瞥他一眼憨厚道:“什么話,老太婆缺個人頭回來試毒,我那片地里最近又少肥料……剛好附近有一伙山賊,我下午閑著沒事,就過去抓了個當家的回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叔,你又拿活人種稻子了?”狗蛋兒開口道,卻并不覺得驚訝,拿人來種稻子是吳不勝的癖好之一,村里人都知道,在凰彥村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記得狗蛋兒六歲那年,夜里出來撒尿聽到遠處有響動,聲音是自水田那邊發(fā)出來的,他一時忍不住好奇就跑過去查看。
他看到吳不勝用鋤頭在地上挖著大坑,旁邊則是丟著一個被捆成豬一般的女子。
那女子看似十八九歲人面桃花,身穿紅色綾羅絲綢小衣,容貌姣好,只是此刻被捆起來丟在地上不知多久早已花容失色,嘴巴也給用一塊抹布堵死,她見到狗蛋兒過來瞪大了雙眼忙嗚咽作聲,像是向他呼救。
“叫啥叫,馬上就好?!眳遣粍倩剡^頭來,皺著眉頭道,同時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沒過一會他挖好了坑,放下手中鋤頭,走過來將那女子抱起。
狗蛋兒就這樣愣眼看著吳不勝是如何一步步挖坑,又將那女子像山藥一般丟入坑中,最后用鋤頭推土活埋起來的全過程,為了防那女子爬出來,吳不勝還特地用鋤頭大力將土夯實。
那女子先是掙扎著哀嚎,過了一陣,聲音逐漸微弱,到最后已經(jīng)徹底失去聲息了。
看到眼前這可怕的一幕,狗蛋兒這才回過神來想跑,腳上卻沒了力氣,兩腳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空曠的水田當中發(fā)出清晰的一聲。
“咦?”
吳不勝這才注意到狗蛋兒,原地撓了撓頭,似乎在想如何解釋,他猶豫一下后向著狗蛋兒身邊走來,臉上表情瞬間切換至平日里最和善的那種。
“不勝叔你別過來?。∥乙院笤僖膊蝗悄闵鷼饬?!”
看到他拎著鋤頭緩緩走來,狗蛋兒頗為驚恐地大聲嚷道,同時用手臂支撐在地,兩條小腿向前蹬來蹬去同時向后爬動,生怕吳不勝動了把他丟下去與那紅衣女子做伴的念頭。
“叔還能害你不成?聽叔給你講,這紅衣女子不是好人……”
吳不勝有些哭笑不得,腳下為之一滯,生怕嚇著狗蛋兒,只好站在原地向他解釋起來:“傻孩子,你聽我說,種莊稼要靠肥料,而最好的肥料就是人,特別是活人,遠比一般的肥料營養(yǎng)豐富許多,別的地方也是這樣拿人來種莊稼的?!?p> 他臉上表情和藹,像是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常識。
狗蛋兒將信將疑:“真的?你莫不是騙我?!?p> “怎么會,將來有一天,你婆婆或者是海生叔死了,我也把他們種到這片水田里,你就可以隨時來探望他們,你說好不好?”
說著吳不勝話音一轉(zhuǎn):“況且這女子做出來的事情,哪怕凌遲都是輕饒了她。”
狗蛋兒仔細打量著吳不勝的表情,想從他神態(tài)當中看出他是否在說謊,這些年下來,村子里騙他最多的是婆婆,第二就是吳不勝。
他仔細看了吳不勝一眼,問道:“別的村真的也這樣種稻子?這紅衣女子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要將她給活埋掉?”
他這話大有一番刨根究底的架勢,似乎一定要吳不勝給出一個解釋。
“近幾個月來悉傳每月初八、十五這兩天夜里,三更過后,鎮(zhèn)上總有人看到有一女子,身穿紅衣身姿婀娜,手提著一盞油燈走在長街之上,身段容貌煞是誘人?!?p> “然后呢?”狗蛋兒摒住呼吸,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吳不勝冷哼一聲繼續(xù)說道:“夜半三更宵禁已過,那女子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就有那閑漢抑或是別有用心之人,一路尾隨女子,從長街直到步入巷末,到最后就連一個活著回來的都沒有……我昨天出門辦事在鎮(zhèn)上過夜,剛好碰到這女子,索性就跟上去看看,結(jié)果到了巷尾這女子卻突然現(xiàn)出原形,面目猙獰想要害我?!?p> 狗蛋兒驚恐地睜大雙眼,拍著自己的胸口連聲道:“可怕!可怕!”
“她似乎練了某種邪功走火入魔,需食人心方可維持容顏,我擒下她以后問出住處一路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她房間的青磚下頭,整整埋了十幾具男子尸體,俱是被掏心挖肺!”
吳不勝神色微變,似乎回想起之前所看到的地獄景象,忍不住搖頭:“說起來這女子練的功法倒是和你婆婆有幾分淵源,只不過她本事低微練入了歧途,我問老太婆如何處理,她說不干她事,我這才拿這女子活埋種成稻子,也算一報還了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