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寧婆婆端坐在炕頭,借著昏黃的煤油光線縫縫補補,蓁蓁則站在一邊,一副恭敬外加幾分擔驚受怕的樣子,好隨時聽候婆婆的差遣。
她有雙好看的鹿眼,皮膚光滑水嫩像在牛奶里泡過一般,一看就是標準的小美人胚子。
不然也不會被寧婆婆看上,不遠萬里專程跑到北境,偷回來給狗蛋兒當成童養(yǎng)媳備著。這些年她也曾多次試圖逃跑,結果每次都是還沒等出村,就被寧婆婆抓了回來,然后喂下奇怪的藥當作懲罰。
用寧婆婆的話說,雖然我們狗蛋兒腦子不好,但是就憑著家里這些個長輩,大黎皇帝的女兒配他都不多,要不是看你這丫頭長得漂亮,說不定我就把大黎皇帝的公主給偷回來了。
也虧她想的出來。
算算時間,她放下手中的活計將針線收起,開口道:“丫頭,給你狗蛋兒哥洗腳,洗不干凈你今晚就睡外面稻草上了?!?p> 蓁蓁咬了咬牙作屈辱狀:“又要給他洗腳!本小姐可是北境……”
她話未說完,只聽寧婆婆嘆了口氣:“唉,這孩子,還是之前教訓的輕……野性難馴,萬一將來騎到狗蛋兒頭上該如何是好……怎么,忘了我上次給你喂的美人草了?還想再變一回豬頭?”
“我洗!我這就去打水!保證把狗蛋兒的臟腳洗的干干凈凈……”
寧婆婆教訓道:“叫狗蛋兒哥!”
“嗚嗚嗚,蓁蓁知道了……”
一想到上次被寧婆婆騙著吃下美人草,吃過以后身體脹成兩倍,臉上沒有一處能看這件事,蓁蓁忽然覺得,給狗蛋兒洗腳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更何況這一洗就是好幾年。
……
“好妹子,改天婆婆不在家時候,我也給你洗一回~”
外屋,狗蛋兒坐在小板凳上,享受起蓁蓁半跪著為他洗腳的服務,白天他看螞蟻的時候不小心,一只腳踏進了泥里,腳上還糊著不少泥巴。
蓁蓁揚頭道:“才不要呢,我娘說過,女孩子的腳是不能隨便給人碰的?!?p> “我又不是外人?!?p> “…本小姐考慮考慮再決定給不給你這個機會?!?p> 兩個半大的孩子,這些年來一直就這樣嬉鬧著相伴成長起來。
這一年,狗蛋兒十三歲,蓁蓁十一歲。
入夜,狗蛋兒趴在炕上最暖和的地方,期待地看著寧婆婆道:“婆婆,我聽琴師說,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比咱們村里好玩多了,那里有會飛的老虎,說人話的狗,還有男人見了走不動路的狐貍精……什么時候讓我一個人到外面轉轉?”
“你聽他胡扯,琴師嘴里什么時候有過一句實話?!?p> 寧婆婆瞥了狗蛋兒一眼,不悅地在他腦殼上輕輕敲了一記:“等你什么時候能夠保護自己再說,到時候我可不攔著你……現(xiàn)在放你出去,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出了村就要被人抓起來賣掉?!?p> “知道了!”
狗蛋兒嘟囔著應了一聲,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xiāng),由于睡太死的緣故,就連夜里寧婆婆嫌炕不熱,踢醒睡在角落里的蓁蓁起來添柴的聲音都未曾聽見。
夢中。
這里是一片絕對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內,少年赤著腳佇立其中,腳下傳來的柔軟觸感,讓他感到仿佛陷在淤泥里一般。
一下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前進,他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卻什么都無法看清。
“婆婆……蓁蓁?”少年試圖開口,卻無論如何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在這里的一切,仿佛都被這團黑暗悄無聲息地吞噬掉,不管聲音還是光線,甚至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當中滯留了多久。
一刻鐘?還是一個時辰,抑或是更多。
“嘀嗒、嘀嗒?!倍粗心程?,一個規(guī)律而清脆的聲音響起,像是積水從洞的上頭滴下來,落在石板上的聲音。
周圍的環(huán)境開始變冷了,少年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要是蓁蓁在這里的話,又要被婆婆催著去生火了?!彼南?。
忽然,遠處響起”嘭“地一聲。
隨著這個聲音,一團銀色沒有規(guī)則形狀、霧一樣的東西,憑空出現(xiàn)在他前方十余米的位置,隨著這團銀霧的出現(xiàn),周圍的場景被微微照亮。
他可以看清楚這里是個很寬敞的山洞,前后看不到巖壁,只能看到洞頂,洞里除了他和這團銀霧之外,再沒有別的任何東西。
“狗蛋兒,狗蛋兒……”一個飄渺的聲音在洞中響起,讓人難以判斷所在的方位。
“是誰在說話?”少年驚訝地張開嘴,看看四周。
“狗蛋兒,你過來?!?p> 這下他終于能夠辨認出發(fā)出聲音的,竟然是眼前這團銀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狗蛋兒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開口質問道。
銀霧發(fā)出“嗤”的一聲,霧狀的結構晃了晃,像是在嘲笑:“因為我就是你呀。”
狗蛋兒瞪大了眼睛,看看它:“你是我……那我是誰?”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既然我困在這個地方無法脫離,你便替我去看看這個世界吧?!便y霧這樣說,它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銀霧的聲音充滿了渴望與期盼,又“唰”地一下消散,下一刻突然縈繞在狗蛋兒的四周,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說來也怪,被銀霧包裹住以后,這里寒冷的空氣仿佛被抽離,讓人既感覺不到寒冷,同時也沒有溫暖,那是一種“無”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塊石頭……和銀霧逐漸融為一體,變得不分彼此。
或許真如銀霧所說的,他們是同一個人?
“怎么可能……”狗蛋兒用力搖搖頭,試圖將荒唐的念頭從腦海中趕走,他可是個活生生的人類,誰知道那銀霧是什么東西。
“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蠱惑般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卻是從他的內心深處發(fā)出,在他的體內四處回蕩。
“等你看得足夠清楚以后,再回到這里,我們一起——一起……”
聲音瞬間發(fā)散,在山洞當中回蕩開來,最后的“一起”二字,一次又一次地被反復拉長,顯得有些詭異。直到聲音消失,整個環(huán)境開始隨之崩塌,四周的巖壁逐漸裂開破碎開來,發(fā)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也包括他此刻腳下所處的位置。
“…一起什么?”山洞徹底崩塌以前,狗蛋兒忍不住追問。
這次卻沒有任何回答,銀霧就這樣徹底消失掉,隨之世界回歸到一片黑暗,崩塌卻并沒有停止。
“轟——轟隆!”一塊巨石迎面砸了下來,就落在他的身前。
……
狗蛋兒猛地坐起身,恍惚地看看四周,渾身的汗水早已將身上蓋著的被褥打濕。
這些年來,類似的夢他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次。
婆婆在他身旁睡著,蓁蓁則是縮在炕的角落里同樣睡得香甜。
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
“又做噩夢了?”一旁的寧婆婆眼皮也不抬,開口問道。
“嗯……”狗蛋兒輕輕點頭。
“小兒失眠多夢老不好,多半是肺熱,回頭讓海生上山給你挖兩條地龍回來……五更天,也該收拾收拾,準備起來練功了,丫頭,起來煮飯!”
與此同時,一身青衫的琴師身披黑夜朝著村外走去,青衫變作了墨衫。
他一直以來都有這么一個習慣,解大手要遠離自家門前……
他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走在林間的蹊徑前,一路上步伐愈加輕快,直到穿過村邊的水田時,忽然感到腳底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跟頭。
他回過頭看看,只見是一只蒼白的手自田壟溝伸出,就這樣橫在路間,上面還鍍著一層早已干涸的紅褐色。
琴師愣了一下,這下忍不住跳起腳來大罵:“吳不勝這個王八蛋,怎么埋的人,好嚇老子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