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nèi),燈火通明。
昭和殿外的長廊上,阮郎正雙手扶著漢白玉石欄桿,凝眸遠(yuǎn)眺那座夜色中巍峨的南霄門。
他的身邊站著元賦和蔡禮兩人,三人吹著皇宮內(nèi)的晚風(fēng)十分愜意,可比那殿里的悶熱涼爽多了。
阮郎看見南霄門外有一匹駿馬飛馳而來,浮起一絲淡笑,轉(zhuǎn)身對兩人道:“差不多了,進(jìn)去吧?!?p> 元賦不解地摸了摸后腦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道:“殿下,我與蔡兄可剛剛才出來……”
太子晏長司一只手托著下巴,一雙機(jī)靈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柳疏煙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好看,但是毫無焦距,空茫茫的,讓他想起夜色中幽深的湖。
他在觀察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見他。
柳疏煙自然有感覺有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也能感覺到這道視線并沒有壓迫感。
所以她想應(yīng)該是晏長司好奇她眼瞎的毛病。這個從小在深宮高墻里長大的孩子錦衣玉食,實(shí)際上卻是什么都沒見過。
“咳。太子殿下?!标淘茣x咳了一聲。
晏長司回頭看他一眼:“五皇嫂是真的看不見?”
晏云晉點(diǎn)點(diǎn)頭,抬頭看了柳疏煙一眼,見她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他伸出手在柳疏煙面前晃了晃,然后對晏長司說:“看見了?”
晏長司點(diǎn)點(diǎn)頭:“嗯,的確是看不見?!彼职涯X袋一歪,認(rèn)真思索道,“可是五皇嫂是怎么吃飯穿衣的呢?而且她的腿腳還不方便,平日里怎么生活呢?”
晏云晉不想回答他,索性將問題拋給柳疏煙:“你自己問她?!?p> 晏長司便看向柳疏煙。
柳疏煙不理會他,這小子的問題都是一連串的,她可不想和他在這里探討她的殘疾人日常,況且她還有正事。
這時候阮郎回來了,他一把將晏長司提到晏云晉的右邊去,瞪他:“這是你五皇嫂,尊重一下?!?p> 晏長司鼓起腮幫子毫不客氣的回瞪他。晏云晉冷哼一聲,道:“這還是太子殿下呢?!?p> 阮郎將衣擺一撩坐下來,正想罵回去,殿外的小太監(jiān)突然慌張的走進(jìn)來,看了晏長司一眼,然后走到國師跟前說了幾句。
隨后那小太監(jiān)走到晏長司跟前,聲音尖細(xì):“太子殿下,京兆府尹燕津在殿外求見?!?p> 晏長司不太感興趣,敷衍的點(diǎn)點(diǎn)頭。
隨后燕津被傳入殿中,他著急忙慌的走上來,一臉的汗,氣喘吁吁,十分狼狽。殿中的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他。
“太子殿下,國師大人,諸位,微臣是來帶走兵部侍郎張掖的?!?p> 國師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酒,才問:“他犯了什么事?”
“回國師,方才金吾衛(wèi)在巡邏時發(fā)現(xiàn)金陵大街烏衣巷一處宅子突然起火,里面還發(fā)生一起士兵暴亂,死傷大半。后來又在烏衣巷附近抓到一名女子,自稱是虞氏家的宗親,要指認(rèn)兵部侍郎張掖監(jiān)禁婦女,販賣人口的罪行。事關(guān)重大,微臣特意來請示?!?p> 燕津說完長長一段話,已是口干舌燥,心中更是焦躁萬分。
前不久虞氏祠堂走水的事才剛過不久,這回不知怎么販賣人口,拐賣婦女的事情又和虞氏掛上關(guān)系了。
虞氏是朝廷功臣,也就是說一旦此事查證后確實(shí)屬實(shí),也就表明這不是一般的刑事案件,他怎么就這么倒霉。
“張掖在何處?”國師看著眾人道,一個男人站了出來,他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便隨京兆府尹去吧。”
國師又看向太子,行的禮數(shù)倒是十分規(guī)矩恭敬:“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他都已經(jīng)讓人跟著去了,分明是先斬后奏,稟報太子也不過是知會一聲罷了。畢竟宴席上還有許多大臣,尤其是擁護(hù)太子一派,以御史臺為首的幾個老臣公候。
晏長司仿佛早已習(xí)慣,看也不看國師一眼便點(diǎn)頭。
張掖被帶走后,兵部尚書連江杰有些坐立不安了。方才燕津說的幾個地名他是有些耳熟的,又聽到是與販賣女人有關(guān),他就大概猜到是因?yàn)槭裁词铝恕?p> 他的心神不寧自然逃不過旁邊柳澄的眼睛。
柳澄拿起酒壺給他滿上酒,說道:“連大人這是怎么了?你的外甥若沒做過那些事京兆府尹定然會還他一個清白,不過……”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用余光斜瞟連江杰:“若是屬實(shí),這案子就會轉(zhuǎn)到刑部,又牽扯到虞氏,自然是要經(jīng)我這個刑部尚書之手了。想必,張侍郎沒做錯什么事吧?”
連江杰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干笑幾聲便垂頭飲酒。
他在心里暗罵柳澄,他與他已是多年的死對頭,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抓到對方的把柄致對方于死地。
柳澄仗著自家女兒嫁到陵王府,他也成了半個皇家的人,對他更是不屑一顧。
這次張掖這小子要是真進(jìn)了刑部大牢,只怕是再難出來了,說不定還要牽扯到他,畢竟他也分?jǐn)偭似渲幸还P錢。
若是讓柳澄查到這個把柄只怕他這個兵部尚書的官職也要不保了。
這么一想他哪還有心思回?fù)袅蔚陌抵S,一門心思坐在那光想著如何應(yīng)對這次的事情,讓張掖脫罪。
“父親。”連枝韻也察覺出異樣了,低聲問他,“表哥可是當(dāng)真犯了事?與父親沒有關(guān)系吧?”
連江杰瞪她一眼,壓低聲音道:“與我能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一個女兒家少操心這些事。至于你表哥……等明日京兆府尹上奏再說了。”
“是。”連枝韻看了看柳疏煙,心里開始琢磨著要是張掖的案子真被送到刑部,她該去柳疏煙那里探探柳澄的口風(fēng)。
她并不笨,看著自家父親遮掩的表情就知道這件事肯定與他有關(guān)。
在晏朝以男為尊的世風(fēng)下,柳澄寵女是出了名的,所以要是有柳疏煙去勸勸柳澄這事情就簡單多了。
打定主意后她準(zhǔn)備起身先去找柳疏煙套近乎。連江杰拉住她,皺眉問道:“你要去何處?”
他朝晏云晉那里看了看:“如今只有晏云晉一位王爺未娶妻,你要盡量去爭取他,即便現(xiàn)如今他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王爺,可你要想想幾年前他是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將軍,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連枝韻忍不住反駁:“誰說晉王未娶妻,他已認(rèn)定了虞卿為妻,連側(cè)室都不肯娶哪會將我放在眼里?”
連江杰嘆息:“那虞卿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朝中局勢復(fù)雜,人心難測,誰說的準(zhǔn)呢。你不去試試怎么知道?”
見連枝韻還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樣,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呀不了解男人。你現(xiàn)在看他深情款款,忠貞不渝,可這份情意又能堅(jiān)持多久?新歡舊愛,總是錯不了的,你就記住父親我的話,去吧?!?p> 連枝韻點(diǎn)點(diǎn)頭,松了一口氣。晏云晉那樣冷心冷面的人除了一個虞卿也沒有哪個女人再接近得了,她也不想去熱臉貼冷屁股。
怎么說她也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又是晏都美人榜上的第一位,何必對一個男人低三下四?追求她的人可都排到郊外了。
她來到柳疏煙身后,輕聲叫了她一聲:“陵王妃?!?p> “連小姐?!绷锜煵碌剿齺碚易约旱脑?,但也不說破。
和三位殿下行過禮后連枝韻就和柳疏煙閑聊了。
她倒也是懂得些處世之道,明白不能太心急,現(xiàn)在和她多親近親近,明日等張掖那邊有了結(jié)果再來讓她幫忙會更容易。
聽連枝韻一番侃侃而談后才發(fā)覺這位美人榜上第一位的小姐還是很有才華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有涉獵,而且十分有想法。
只可惜柳疏煙讀的全是些兵法奇書,只會舞刀弄劍,她如何滔滔不絕,她卻是聽得昏昏欲睡。
宴席很快便結(jié)束了,太子和皇后先回了寢宮,余下的人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也紛紛離開。
柳疏煙和阮郎也準(zhǔn)備回府,剛才聽見殿外雷聲轟鳴,狂風(fēng)大作,怕是有一場瓢潑大雨要來臨了。
她一到雨季,環(huán)境稍微潮濕一些就頭疼的毛病已經(jīng)開始隱隱發(fā)作了,得趕緊回去,免得在這里被晏云晉看見了心里不免要起疑心。
本來連枝韻還想和柳疏煙他們一路,可偏偏他們不順路,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出宮門時,柳疏煙聽見虞桑在身后對著晏云晉撒嬌,她以自己身體虛弱為理由想要晏云晉送她回公主府。
他們就在柳疏煙身后,虞桑明明說句話都要喘氣半天,這時候撒嬌的聲音卻中氣十足,就是想要故意膈應(yīng)柳疏煙。
柳疏煙的頭痛正在折磨著她的神經(jīng),沒有功夫理會她的炫耀。
她上了馬車,突然又掀開車簾,對著站在外面的連枝韻說道:“連小姐家不是和四哥家順路嗎?不如叫四哥也順便送送你,你一個弱女子這么晚了不安全?!?p> 正要上馬的晏云晉聽見她的話,回頭眼神犀利的掃了她一眼,這女人盡喜歡給他找麻煩。
他正要拒絕,便聽連枝韻說:“不必了,我與爹爹一同回家?!?p> 晏云晉在一邊點(diǎn)點(diǎn)頭,騎上了馬,虞桑臉上帶著十分和氣的笑,黯淡的光線里看著柳疏煙,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柳疏煙沒有說話,也沒有放下車簾,她剛剛還聽見連江杰的聲音在后面,于是她探出頭去,喊:“連大人?!?p> 得到連江杰的回應(yīng)后她微微一笑:“馬上要下雨了,連小姐一人回家也不安全,不如讓晉王殿下送連小姐一程,您看如何?”
連江杰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哈哈一笑:“微臣正要與同僚們商量些事情,那倒是正好!多謝四殿下了?!?p> 晏云晉一句話也不說,勒了勒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虞桑拉過連枝韻的手讓她上自己的馬車,再次剜了柳疏煙一眼。
柳疏煙放下車簾,用手抵住了突突突的太陽穴。
連江杰倒是沒想到柳疏煙會幫他,看著遠(yuǎn)去的晉王和馬車,露出滿意的笑,然后回身對著柳疏煙的馬車:“多謝陵王妃了?!?p> 柳疏煙已疼得沒有力氣回答他,靠在阮郎肩上,痛苦的皺著眉,攥緊了衣裙。
夜空里堆積的厚重烏云像是壓在頭頂,一道道銳利明亮的閃電撕裂天際,雷聲不停,豆大的雨點(diǎn)紛紛砸向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