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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怎舒撫風流

【03】

重山怎舒撫風流 黮杞默 2909 2019-05-10 22:00:00

  記得那場初見,也是在這樣的滿座高朋席間。

  交匯的慵懶目光不過一瞬,名姓不得,卻斂笑遙遙舉杯。

  那時便已了然僅你我二人是這場盛宴的異類。

  ——取意自《擇日瘋》

   1929年的秋日,距離北伐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首都也遷回了南京。馥家老爺馥沉松帶著剛剛留學(xué)歸來不久的獨女從杭州北上到了北平,此時的京兆已改為北平特別市,隸屬于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

  北平歷史悠久,雖經(jīng)歷戰(zhàn)亂,但仍是一片繁榮。馥行嵐幼時跟著學(xué)府先生學(xué)習時,就一直期待見見這先生們口中在歷史長河間久立不倒的燕城京兆。后來長到十六歲時,去英國留學(xué)了兩年,如今終是回了故里,父親又正好要上北平小住敘舊,便跟著一塊來了。

  倫敦的天氣久雨難晴,杭州的氣候溫和明朗,而這北平卻四季分明。不過九十月份,已全然是秋瑟模樣。

  但倒別有一番風情。

  “嵐兒啊,你在此好好休息,晚點自個去挑件衣服。我先去會見一些老朋友,晚上六點三刻的時候等我來接你去認識叔叔伯伯們?!别コ了蓢诟懒诵袓购蟛欢嘧鰢Z叨便離去了。他對自己這個女兒很是放心,既有閨閣之雅,又不失沉穩(wěn)大方,故而很是看重這個孩子。

  時辰尚早,雖已休整了一晚,但長途的舟車勞累使本就經(jīng)歷歸國勞頓沒多久的馥行嵐仍有些疲憊,再小憩一會起床時已是臨近正午,隨意梳洗用了午飯后便出門逛起了北平的古跡舊址。馥行嵐去英國修的是外國的思想文化,或是哥特建筑的構(gòu)造,或是浪漫情詩的筆法;她常常將自己的見聞與華夏的各種聯(lián)系在一起作對比,去到哪兒都習慣了帶著紙筆,好不放過每一處值得欣賞細品的瑰麗。

  果然還是最戀故土深藏的底蘊。彼時留洋的日子中雖見過不少令之贊嘆的美景,但馥行嵐終是覺得無法和自己家鄉(xiāng)的千年筆墨詩詞,飛檐斗拱間運用的重重智慧相匹及。

  光影逐而西下,馥行嵐估摸著時間,打聽了北平幾家有名的禮服店,挑了件現(xiàn)成的紺藍長衫裙回行院,配上了難得一穿的小高跟,挽了青絲拾玉簪盤起點綴,淡抹胭脂后便待著父親回來接自己去晚宴。

  主家是現(xiàn)任掌管北平學(xué)府的藩學(xué)士藩軻過六十大壽,各地書香世家都紛紛前來道賀。馥沉松年少時曾來京兆求學(xué)過好些年,與藩學(xué)士有過一段師生恩情,還有許多舊交同窗多年未見,這番便應(yīng)了他們留北平小住一段時日好把酒暢談。

  宴席設(shè)在藩家大院的主廳里,席間不乏青年才俊,或書卷氣息的少爺、或挺拔身姿的軍場兒郎、或端莊的大家閨秀,亦或俏皮西化的留洋小姐和風度翩翩的紳士,儼然一場賀壽名義下的貴胄弟子們相互結(jié)識的好時機。

  馥沉松帶著馥行嵐到晚宴時,外頭飄起了絲絲細雨。他擇了一處適中的席間坐下,離主家不遠,也離末席不近,看似隨意卻是約定俗成的講究。除了藩學(xué)士的主席,左右兩側(cè)的次席決然是北平里有頭臉的人才能坐的,一排下來,異鄉(xiāng)為客的馥家自然是不會前座,事實證明馥沉松的選擇恰到好處,有些客人不懂規(guī)矩往前邊擠坐了沒片刻,就被請到了其他席間。馥行嵐雖跟著父親去過許多場合,但動身到偌大的北平參加晚宴倒是頭次,這里不比倫敦的晚會可以隨性交談,使剛從國外回來的她多少有些不適應(yīng)。好在她性子也不是個喜動的,跟著馥沉松交際一番下來,已是學(xué)到了許多。

  不久后,同在江南一帶的金華盧家老爺盧蕓和開封趙家堡的主公趙晷入了這席間與馥家父女同坐,這二人皆是馥沉松的知交好友,寒暄了沒兩句宴席便正式開始了,藩學(xué)士從后屋里緩緩走到正席上坐下,然后人們便忽得安靜了下來,靜靜等待著藩軻的發(fā)話。

  “諸位久候了,老身何德何幸能得在坐列位抽空光臨蔽舍,共迎吾花甲之年?!狈V穿著紅黑的長衫,說起話時眉目間一股威嚴,令在場的人不禁坐直了身子,“菜膳還在籌備,諸位先用些茶水點心。今日老身過壽,便倚老賣老一番請列位為這宴席助助興?!?p>  說話間每個席間都已上好了雅致的點心和茶水,還為每家都上了一副文房四寶。顯然許多人都猜到了用意,馥行嵐覺得這位藩學(xué)士也是有雅興得緊。

  “想必大家都猜到了幾分,晚膳大約還有兩刻鐘做好,在此期間還請各位隨性賦詩詞一首,文體不限,中西皆可,權(quán)當是藩某的福氣,能一下子見識四海八方的朋友們不吝筆墨留得佳作?!狈V說罷拿起手邊的茶品了一口,繼而笑笑道,“各位可以開始了?!?p>  一時間,這本是賀壽的晚宴卻好似古時科考一般,有人胸有成竹,有人愁眉不展,但都研墨展紙,不敢懈怠。馥行嵐自然地幫父親研起墨來,半伏在桌前等著看父親作詩,忽然,馥沉松將提著的筆放下,“嵐兒啊,你來作首詩吧,為父也很久沒看過你留墨了?!?p>  見自家老父親空出位置,馥行嵐也不推脫,只是無奈說道,“女兒要是丟了馥家的臉,父親可別怪女兒沒提醒您?!?p>  席間的兩位伯伯聽此相視一眼,呵呵笑了起來,馥沉松也愉悅地笑笑,但故作威嚇道,“大不了不認你這個丫頭!”

  馥行嵐跟著彎了眉眼,然后看著眼前這筆紙,側(cè)頭看向屋外的秋雨,沉思片刻后終是提筆書來:

  「燃盡西風雨愁秋,尋望東陽雁知冬。

  犀上靈筑心上火,渺中月休閣中樓?!?p>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清麗的簪花小字間卻是婉轉(zhuǎn)書盡大氣,馥沉松滿意的點點頭,盧蕓趙晷兩位伯伯見了也是欣慰稱贊,倒叫馥行嵐有些不好意思。

  時間掐的正好,等候的小廝們齊步進了各個席間撤了筆墨,將寫有詩詞的紙小心收起退出后,端菜的丫鬟們便馬上將菜布好,毫不拖泥帶水,節(jié)奏緊湊有致。

  “諸位的墨寶我已令人懸掛在偏廳,等用過膳后還請移步邀各位一同品鑒?!狈V示意家中的小廝們領(lǐng)著紙卷離開,然后又正色道,“現(xiàn)在都請用膳吧,招待不周還望海涵了?!?p>  用的差不多的時候,席間的人們開始走動,各自交談作樂。馥沉松帶行嵐見過了藩軻和幾位北平的舊交好友后,欲留下繼續(xù)把酒言歡,便允她自己去了。

  馥行嵐回到自個的席間時盧蕓正和其他老爺們交談,見她來了也喚著坐下介紹了一番。對坐著的是湘北的名商何家老爺和他的兒子,何家老爺見馥行嵐舉止得體有度,出落得也是沉雁之姿,心中頗有好感,便介紹起了自家的兒郎。也是難為他這般和小輩說話,但馥行嵐實在沒多大興致,同那何家少爺互相問候幾句后便只是微笑著旁聽,二位老爺見是沒趣便也聊起了別的,不一會兒馥行嵐便出了神,她的思緒飄到了窗外的夜色,雨打的疏葉和卷起的秋風。

  再回神時,她微微慵懶地瞟了一遭周邊,卻不知怎么的目光和遠處上席中的一位男子對上了。那是一雙少見的瑞鳳眼,透著的堅毅沉著直擊人心,對方似也有些驚訝,他穿著件墨綠的長衫正隨意地坐在席間,手中下意識把弄著酒杯。馥行嵐覺著他有種說不上來的魅力,不自覺竟微微染了笑意舉起了手中的瓷杯,遙遙相望間,對方亦斂笑舉起酒杯點頭回應(yīng)了自己,而后便是一飲而盡的暢快。

  后來的詩詞品鑒中,馥行嵐沒有見到他,便也未再放心上,只當一場不知名姓默然的交匯相知藏于心間。也正是那場晚宴,馥行嵐的才氣難掩,初在北平小有名氣了起來。

  此刻,馥行嵐心下不禁苦笑這磨人的重逢,她將這個名字和眼前人的模樣拼湊在一起,回憶中似是又想起什么,然后一如那年初見的對望,不過這次她又啟唇輕笑,舒了眉目,“葉重,我記得你的詞?!?p>  「酌轉(zhuǎn)殘墨,霜風無意擾池月,展過遠煙余波?!?p>  那時她最有印象的便是這句孤詞,暗嘆這看似疏懶的寥寥幾字間卻壯志暗藏,卻不曾想?yún)s留墨之人就是那自個遙笑舉杯的男子,更不曾想過會在這樣的場景里再見重識。

  他的眸子仍是那般未變,但此刻似染了一絲波瀾,發(fā)出的嗓音帶著莫名的磁性,叫出自己名字的片刻,仿佛世界靜止。

  “馥行嵐,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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