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神犬涅槃
第二天,傍晚。
陽夏官倉的簽值房內(nèi),袁作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不知是天熱,還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袁作的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一陣陣煩躁,難以平靜下來。
袁作暗自奇怪,想來自己也不是第一回做這種事了,緊張個鳥啊。
看看天色尚早,這個季節(jié)天黑的晚,袁作干脆脫了捂死人的軍靴,上了臥榻,準(zhǔn)備瞇上一會。因為心里有事,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都沒怎么合眼,頭暈沉沉的。
還別說,就這一會的功夫,袁作還真的睡著了,直到守門的軍士跑進簽值房,使勁地推他,袁作才驀然驚醒。
袁作擦了擦腮幫上的口水,呆呆地看著軍士。
守門的軍士一看,大人這是還沒醒透呢,便附在袁作的耳邊,小聲地說道:“大人,他們來了?!?p> 袁作往外一看,可不是嘛,這一覺好睡,外面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袁作蹬上靴子,一言不發(fā),往外就走,軍士屁顛屁顛地在后面跟著。
來到大門口,透過門上的瞭望口,袁作看到,薄暮里,二三十輛牛車,排著長隊,停在大門口,除了牛兒反芻的咀嚼聲,整個車隊鴉雀無聲。
衛(wèi)明和劉琦兩人,并肩站在車隊最前面。
袁作低聲吩咐:“把門打開。”
四名軍士,分開兩廂,奮力地推動著沉重的原木包鐵的倉門,發(fā)出一陣陣刺耳的“吱吱扭扭”的聲音。
一見倉門打開了,衛(wèi)明和劉琦兩人滿面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劉琦來到袁作面前,彎腰拱手,低低的聲音說道:“袁大人幫劉某如此大忙,劉某感激不盡,深情厚誼,日后定當(dāng)重謝!”
說完,手腕輕輕一翻,袁作的手里便多了個小小錦袋,袁作一捏,很明顯的手感告訴他,錦袋內(nèi)是兩只鐲子,感覺心頭一緩。
袁作暗想,難怪這些人能發(fā)大財,單憑這份眼力,就知道這些人的錦衣玉食,絕非僥幸所得。
袁作眼風(fēng)一掃,見送糧車隊里,走出來幾個黑影,在守門的軍士中間穿梭了一番,然后再看看自己的這些個手下,一個個眉開眼笑,一副沒出息的模樣,袁作哪里還能不明白怎么回事?
“好說,好說,劉兄也是個爽快人,一切好說?!痹饕矊㈢傲斯笆郑瑔柕溃骸熬瓦@么多嗎?”
“稟告大人,這是第一批,后面還有兩批,我們抓點緊,天明之前,保證能卸完。”
袁作點點頭,轉(zhuǎn)身對身后的督檢說道:“查驗糧車,記住,每車必檢!”
又一扭頭,對一位守門的卒長說道:“進庫房的所有人等,必須全部搜身,嚴(yán)防火種和刀劍帶入庫房,聽明白了沒有?”
“大人放心!屬下省得?!?p> 督檢和卒長領(lǐng)命而去。
袁作對衛(wèi)明和劉琦說道:“兩位去我簽值房稍坐,倉房簡陋,慢待兩位了?!?p> 按下三人去簽值房敘話不表。
卻說督檢走到第一輛牛車跟前,將車上的油氈掀開一角,用一根細(xì)長的銅釬插進苧麻編織的麻袋,往外一帶,伸手一接,一捧小米便落在了掌心。
旁邊立刻便有軍士將燈籠湊上,在燈籠的光照之下,原本應(yīng)該金黃的粟米,明顯泛著淡淡的灰色,顯見是過了潮的緣故。
督檢正待開口,旁邊一位黑衣人往他的衣袋里塞了樣?xùn)|西,督檢伸手一摸,是兩塊金餅,摸在手上肉乎乎的厚重的金餅,讓督檢的嘴張了幾張,卻只說出一個字來。
“過!”
牛車緩緩啟動,待守門的軍士搜過身后,向大門里走去。
這樣的檢查,雖然每車必檢,但速度卻是不慢,兩炷香的功夫,二十多輛車,全部檢查完畢,車隊漸次駛?cè)牍賯}。
車隊進入了官倉,并沒有停下,而是在夜幕中,緩緩地分頭駛向八座巨大的庫房。
一個守庫的卒長發(fā)現(xiàn)不對,趕緊攔住一輛牛車,問道:“不是說好這批糧食進丁字號和戊字號庫房嗎?你們這車怎么往后面跑?”
一個黑衣人立刻過來,點頭哈腰的說道:“不瞞軍爺,這批粟米質(zhì)量不是太好,袁大人吩咐,不要卸在一個庫房里,分開放?!?p> 說完,手腕一翻,卒長的手心里也多了一塊金餅。
卒長立刻笑逐顏開地說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原來如此,還是大人考慮的周詳,行,就照大人說的辦?!?p> 八個巨大的庫房,在一片“吱呀呀”、“咣當(dāng)當(dāng)”的聲響里,漸次打開了大門。為了方便車輛能直接駛?cè)?,庫房的木門設(shè)計的都很寬大。
每個庫房,各有三四輛牛車緩緩駛?cè)搿?p> 甲字號庫房,夜幕中,軍士王三筆直地站立在大門口,右手執(zhí)長戟,左手插在袖袋里,一遍遍地?fù)崦莾善”〉慕鹑~子,心頭一陣陣感慨,今天來的這些人,真的很大方啊,自己守著這陽夏官倉好幾年了,幾時見過這樣出手豪闊的商人?即便有那么星星點點的好處,大小頭目們個個眼睛碧綠,能有王三這樣的普通軍士什么事?
王三斜眼瞟著大門另一邊,軍士李四雖然也站的跟個木樁似的,但王三知道,他的手,也一定是死死地摁在金葉子上。
可別小看這薄薄的兩片金葉子,這可是普通人一家大半年的生活開支?。?p> 唉!王三在心里發(fā)出一聲幸福的長嘆。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迅速地貼在了王三的后背上,王三只覺得后背一陣短暫的疼痛,張嘴想喊,嘴巴卻被一只像鐵鉗一樣的大手捂住了,就這樣,軟綿綿的王三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黑衣人的懷里。
就在王三最后的一絲意識喪失之前,他竟然看見,李四已經(jīng)被人拖著進了庫房。
同樣的情景,在八個庫房里同時上演著。
西南角的哨樓里,今晚又是袁乙當(dāng)班,他和另外一個軍士,一邊看著庫房里的車隊卸糧,一邊重溫著著王甲和吳寡婦的浪漫故事。
夜幕中,順著樓梯上來兩個人。
袁乙挺戟向前,大喝一聲:“什么人?站住!”
來人并沒有停住腳步,而是朗聲說道:“袁大人見弟兄們值夜辛苦,特意讓送糧的客商準(zhǔn)備了一些吃食,讓我給兄弟們送來?!?p> 暗夜之中,光線不好,袁乙看不太真切,影影綽綽,只見打頭一人,身穿軍裝,后面的一位穿著黑衣,手里拎著個食盒。
袁乙見兩人面生,將信將疑,不過手中的長戟倒是放了下來。
黑衣人上前,打開食盒,一股撲鼻的燉肉的香味,在不大的哨樓里,四散開來。
聞到香味,袁乙放下心來,強烈的味蕾刺激,讓袁乙口水橫流,他放下手中的長戟,笑嘻嘻地接過黑衣人遞過來的陶碗,口中念道:“多謝大人體恤我等?!?p> 話音剛落,袁乙突然覺得腹下一涼,手中的陶碗“咣當(dāng)”一聲落在了地下,摔得粉碎。
袁乙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上,深深地插入一柄短劍,短劍還在不停地旋轉(zhuǎn)著,劇烈的疼痛,讓他目眥盡裂。
他想大喊,嘴巴卻被捂住,他想反抗,可全身卻像被抽空了一般,聚不起一絲力氣,他只能無奈地瞪著眼前的黑衣人,目光漸漸地暗淡下去。
另一邊,戰(zhàn)斗早已結(jié)束,軍士打扮的人一聲低吼:“快撤!”
兩人疾速下了哨樓,沖向庫房。
同樣的故事,也在官倉四角的四個哨樓里同時上演著。
就在此時,丁字號庫房旁邊,地面泄水暗道的鐵柵欄“咣”的一聲被打開了,十幾個瘦小而矯健的身影,魚貫躍出,領(lǐng)頭的一位,大手一揮,十幾道黑影,旋風(fēng)般向各個庫房沖去。
一切都在按著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似乎盡在掌握之中。
簽值房內(nèi),袁作、衛(wèi)明和劉琦三人團團圍坐在坐塌上,矮幾上,擺著各式吃食。
三人都沒有喝酒,陶碗里,是劉琦帶來的楊梅汁,楊梅汁事先用冰鎮(zhèn)過,酸酸甜甜涼涼的,非常適合這個燥熱的夜晚。
袁作在劉琦和衛(wèi)明的輪番勸說下,不斷地吃著、喝著,但很少說話。
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個晚上,袁作都感覺頭腦木木的,提不起精神。
可能是睡眠不夠的緣故吧,袁作暗想。今晚看來又是一夜無眠了,明天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補上一覺。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袁作越想堅持,卻越來越堅持不住了,他只覺得,衛(wèi)明和劉琦的笑容越來越詭異,兩人的臉也越來越模糊了。
終于,袁作再也支撐不住了,頭一歪,斜靠在坐塌上,閉上了眼睛,嘴里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衛(wèi)明和劉琦兩人相視一笑,衛(wèi)明起身,使勁地?fù)u晃著袁作,口里輕聲喊道:“袁大人,袁大人醒醒。”
劉琦笑著說道:“衛(wèi)兄別晃了,你越這樣搖晃,他睡得越香?!?p> 衛(wèi)明看著熟睡的袁作,搖了搖頭,說道:“老朋友,再見了!但愿你我還有再見的那一天?!?p> 兩人下了坐塌,走出簽值房,大門口的守衛(wèi)已經(jīng)消失不見,地下,隱約可見的一灘灘血跡,昭示著這里曾經(jīng)的打斗。
幾個勁裝打扮的黑衣人,手提鋼刀,警惕地注視著官倉里的一切動靜。
當(dāng)庫房里的第一縷火焰騰空而起的時候,衛(wèi)明對著劉琦拱了拱手,說道:“劉兄,就此別過,回去替衛(wèi)明問候園主好!請他有時間來臨淄做客。”
劉琦長揖及地,稱謝不已:“劉琦替家主多謝衛(wèi)兄援手之恩!我也要走了,這里,也已經(jīng)沒我什么事了?!?p> 一團團紅色的火焰,漸次而起,各個庫房里,都在往外冒著滾滾濃煙,一個個勁裝黑衣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之后,飛速地往大門口集結(jié)。
恰在此時,大門左側(cè)的營房內(nèi),幾十個衣衫不整的軍士,挺著長戟,“哇哇”大叫著向大門口沖來。
李鶴剛到門口,擦了把汗,見此情景,心里往下一沉,暗道一聲:壞了!
行動之前,李鶴已經(jīng)派人把守軍營房的各個小門、大門全都用銅鎖在外面反鎖了,即使能打開門,也要花去一定的時間。
以李鶴的算計,等他們看到火焰,再想辦法弄開門出來,自己的人恐怕早就溜之乎了。
這些軍士,這么早就能沖了出來,一定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想那么多了,無論如何,大門是不能失守的,丟了大門,里面還沒有出來的弟兄,就等于讓人包了餃子。
李鶴看看自己身邊,已經(jīng)聚集了十幾個人,李鶴手中鋼刀一揮,大聲吼道:“沖!干掉他們!”
十幾條黑影,跟著李鶴,旋風(fēng)般沖進敵群,風(fēng)雷營的這些人,一貫受到的都是近身格斗訓(xùn)練,又是短兵刃在手,優(yōu)勢盡顯,宛如狂飆,又如砍瓜切菜一般,飽食終日的守備軍士哪里禁得住這樣的沖擊,一個照面下來,地上便倒了一片,剩下的,哭爹喊娘,四散逃命去了。
饒是如此,風(fēng)雷營也有一名隊員受了重傷,眼見著是不行了,另外還有兩個輕傷,暫時看著無礙。
這時,守備營房里,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有喊沖喊殺的,有打不開門叫罵的,亂成一團。
李鶴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既然剛才有一撥漏網(wǎng)之魚,兵營里的這些軍士應(yīng)該很快就會出來,如果再不撤退,正面對上這近八百軍士,自己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李鶴掏出腰間的竹哨,奮力一吹,一陣凄厲的哨音劃破夜空,這是李鶴事先規(guī)定的,最高等級的撤離命令。
火越來越大,最先點燃的兩個庫房,火焰已經(jīng)上了房頂。但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fā)生了,丁字號庫房竟然沒有點著,在其余七個庫房沖天的火光映照下,丁字號庫房像一個身處鬧市的哲人,孤獨、寂寞、安靜。
猴子“哇哇”一陣怪叫,就要往里沖,李鶴鐵鉗似的大手,緊緊地攥住他的臂膀,低聲吼道:“算了!來不及了,趕緊撤!”
猴子眼珠通紅,扭頭對著李鶴吼道:“狗兒還沒出來!”
李鶴一愣,明白了猴子為什么這么激動,轉(zhuǎn)頭對占越說道:“咱倆回去找狗兒,其他人,撤!”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快看!狗兒在那。”
李鶴定睛一看,沖天的火光里,一個瘦小的身影,舉著一件燃燒的上衣,跳躍著,往丁字號庫房里沖去。
快進庫房時,狗兒轉(zhuǎn)過身來,沖著大門口的眾人喊道:“師傅,快走!”
伴隨著狗兒稚嫩的嗓音,丁字號庫房內(nèi)的火焰,轟然而起,團團濃煙,從大門內(nèi)滾滾而出。
“狗兒!”被李鶴死死摁住的猴子,發(fā)出一聲狼一般的長嘶,暈倒在李鶴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