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當局者
幸好沒有下雨。
游月紅坐在車板上,睜大眼睛,希望從黑黢黢的夜色中看見什么。更希望什么也看不見。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游月紅本以為長樂宮外已經(jīng)夠黑了,但那時左右的宮殿還會透出薄光。
現(xiàn)在,是完全的黑。
她們行徑在墨色中,連月光也被遮擋在濃云后,不見一絲光芒。
置身其中,仿佛被凝固住了,連時間都停滯不動。
只有風聲。
從她們離開京城時就開始刮風,現(xiàn)在風更大了,游月紅抖抖索索地環(huán)抱住自己,沒空打理亂飛的頭發(fā)。
風聲壓過了弘七的呼吸聲,游月紅幾乎以為只有自己存在。
“鄧梨?!庇卧录t喪失了視覺,周遭又是一片死寂,她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叫了一聲。
弘七只覺得無趣,她再也不想駕馬了,游月紅叫她時,她正睜著眼睛發(fā)呆。
游月紅沒得到弘七的回復,她聲音發(fā)抖地再次小聲開口,“鄧梨,你在嗎?”
弘七輕嗯了一聲。
游月紅得到了回復,繼續(xù)不安地詢問,“你看得見嗎?還有多遠?”
“看得見?!焙肫吆唵蔚鼗貜停斑€有一個時辰。”
弘七抖了抖韁繩,“我能加快點速度嗎?太無聊了。”
“可以?!庇卧录t一面想快點到達,一面快被無邊的黑暗逼瘋,滿口應下。
隨后,游月紅感覺自己被攬上了馬背。
“抓緊?!焙肫吲d奮起來,她沒等游月紅反應,就拽緊韁繩,揚鞭策馬。
“!”
半個時辰后,前方透出微弱的光,弘七放緩了速度。
游月紅抹去額頭上的冷汗,看著光亮的京城。
京城城門緊閉,城墻上站滿了侍衛(wèi),防守比先前更加嚴密。
弘七謹慎地停在侍衛(wèi)視線外,沉吟著開口,“你說京城內(nèi)會不會還有什么人再放把火,讓我們混進去?”
……
陳念松出了皇城,并沒能直接回家休息。
他沒等陳家長輩,先行回到了陳宅。
陳宅位于內(nèi)城東南面,在寸土寸金的內(nèi)城,陳宅算得上大,但對于上百口人而言,還是擁擠。
陳念松一路安撫人心惶惶的陳家人,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屋子里坐滿了長輩。
陳念松在其他人的注視下走進屋子,他轉身朝屋前的眾人拱拱手,隨后關上門,隔斷了眾人的視線。
他還沒轉身,居于首位的陳父就開口了,“皇上死了?!?p> 陳念松一頓,陳父繼續(xù)開口,“當前余有莊王、鄭王,還有五歲的大皇子?!?p> 陳念松的困頓一掃而空,一邊凝神細聽,一邊坐在下首。
“莊王心眼小,掌控欲強,鄭王性格懦弱,偏聽偏信。大皇子雖年幼,但他生母是程貴妃?!?p> 陳父語氣沉重,“哪個都行,卻也都算不上好,鄧家私下說傾向于鄭王。但看趨勢,鄧家可能跟程屠戶聯(lián)手。”
“鄧家已經(jīng)跟程家聯(lián)手了?!标惸钏烧Z氣平平,“容妃不在皇宮,鄧家要抹去這一節(jié),只能跟程家聯(lián)手,現(xiàn)在是在接洽?!?p> 陳大伯心有不甘,“那,我們也倒向程屠戶?”
陳念松眼睛一閃,“不急,不見得只有這三個選擇?!?p> 陳父拇指摩擦茶杯杯身,“嗯,往后拖一拖,不能讓他們這么快成功?!?p> 陳念松恭敬地送走長輩們,頭暈眼花地躺在床上。
逐漸入夜,陳家長輩也在皇宮落匙后歸家,陳宅再次熱鬧起來,詢問聲不絕于耳。
陳念松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扯出一個冷笑。
陳念松是被敲門聲驚醒的,他翻身下床,悄聲開了道門縫,順著門縫,下人遞進來一個東西。
陳念松疑惑地接住,事物一入手,他心下明了,是他的腰牌,腰牌上盡是桃花香。
……
“你怎么回來了?”陳念松壓低聲音詢問。
“我是來還腰牌的。”弘七搶先解釋,“我可不想有人再向我下跪?!?p> 陳念松無名之火升騰而起,他冷哼一聲,“朝里可還在找刺客,你是想自首嗎?”
“陳大人?!庇卧录t無心聽二人的撕扯,連忙上前打斷,“我們是有要緊事。”
陳念松勉強止住心神,望向游月紅。
游月紅一身暗藍的粗布衣服,衣袖邊緣的皮膚上磨出一抹紅痕,頭發(fā)團成一團綁在腦后,臉色蒼白,嘴唇干枯。
可她站在游家后院的桃花林里,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渾身光彩不減當年。
陳念松放柔了語氣,“你該早些離開,京城,太危險了。”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游月紅語氣急促,直接給出結論,“大涼即將入侵,很有可能圍攻京城?!?p> 陳念松的回憶一下子斷了,他的語氣依舊輕柔,眼底一片清明,“你說什么呢?”
游月紅深吸一口氣,“我知道聽起來很荒誕,但大涼很有可能直攻京城,要是沒有準備,京城很可能失守?!?p> 陳念松失笑,他搖搖頭,“北燕使者可是在京城,大涼怎么敢攻擊京城?他們是想滅國嗎?”
“陳念松,這是真的?!庇卧录t上前一步,近乎哀求,“如果大涼攻下京城呢?如果大涼等北燕使者走呢?”
“那么多如果?!标惸钏纱驍嘤卧录t的話,“你說的都是如果,如果的事不值得考慮?!?p> 弘七本在數(shù)著桃樹上未謝的花,聽到陳念松的反駁,轉而去看他。
游月紅咬住唇,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最近已經(jīng)四個月沒下雨,大涼即沒賣馬,也沒買糧草——”
“他們買了?!标惸钏奢p描淡寫,“大涼抵押了一批馬給陳家,換了幾車糧草,度過旱期是沒問題的。”
“是嗎?”游月紅的信念開始動搖。
“這樣吧。”陳念松溫柔地注視著游月紅,“現(xiàn)在晚了,出京城也不方便,我在京城有座宅子,你們先住下?!?p> 陳念松急忙打斷游月紅的拒絕,“要是明天你還堅持你的想法,我再報上去,怎么樣?”
游月紅遲疑著點頭。
陳念松展顏一笑,摸了摸弘七栓在一旁的馬,馬親昵地蹭過他的手心。
……
云終于散去了些,月光照在邊境城墻上的哨兵身上。
哨兵盡職盡責地盯著廣闊的平原,努力同睡意斗爭。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哨兵不耐煩地拂去來人的手,“別鬧。”
話音尚未落下,哨兵就再說不出什么,他喉間噴涌出一道鮮血。
城墻上的哨兵們無聲無息地倒了一地。
平原的地平線上涌來鋪天蓋地的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