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又做噩夢了，夢里無數(shù)把刀插入她的耳朵里，鮮血淋漓。
她猛然驚醒，深吸口氣，跌撞地走到車窗前。
渾圓的太陽掛在空中，黃塵浮在刺眼的白光中。列車正在沙地上飛馳，車身兩旁吹拂起一層層沙浪。
一切看上去還是安然如常的，林雪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坐回了毯子上。
不知道為什么上了列車以后，總是做這種奇奇怪怪又可怕的夢。
林雪揉揉太陽穴，向周圍看了看。
列車上的走廊很窄，幾乎只容得下一人穿行。兩邊的鋪板離地面約一尺半高，相鄰的鋪板只有幾根鐵柱子隔著，沒有留絲毫空隙。
四周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殺菌水味，而整列車?yán)锊]有一個空氣凈化器，也沒有乘務(wù)員，似乎連駕駛的人都沒有。
林雪輕輕把床簾拉上，然后靠在墻上。她坐在洗得干干凈凈的床單上，素色的床單上畫著一個笑臉太陽，看上去畫的還像模像樣的。而潔白的床簾被一根長繩別在鐵桿的上邊，齊刷刷放下來，如果不拉開的話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里面。被床簾隔著，這里邊和外邊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她喜歡看書，那本書里有一只小兔子，帶著主人翁到了一個像仙境一樣的地方。于是她總會想，會不會也出現(xiàn)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帶著她，到了那片“綠色”的世界。
……
林雪登上列車的第二天深夜。
這片沙漠的白天和夜晚的溫差很大，白天空氣炙熱，可一到夜晚就會降到接近零度。此時(shí)，車窗的玻璃窗上結(jié)起了淡淡的霜冰，車上人剛呼出氣就變成了白色的霧。
陸續(xù)有人驚醒，從床鋪板上坐起來。
林雪抱住棉被，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列車正在劇烈的左右搖晃，鐵架砰砰直響。那些床鋪下的行李被甩的七零八落。最近那些夢突然又如同洪荒潮水般襲上林雪的心頭，她猛然一抖。
“怎么了？”車廂里有人大喊。
“怎么抖得這么厲害。”
“喂，前面的看一下?！?p> “后面的嚷什么嚷，發(fā)瘋了嗎？是要到下一站了?！?p> 外面人說的話，林雪什么都聽不清楚。她只覺得那些是無數(shù)只手指在墻壁上敲打的尖利聲音，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它們就要鉆進(jìn)來了，她用力捂住了耳朵。
從數(shù)百米高的夜空往下看，黑暗里，青色的列車正在荒涼的原野上疾速前行，就猶如一條青色的長蟒震撼地游蕩在黃沙上。巨大的音響沖破了黑云，如刀擦向天際，黑色的云從天上俯跌下來。
遠(yuǎn)方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道道火光，逐漸變得越來越多。純銀色的軌道在火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有輛青色的列車正在轟轟地駛來，它如荊棘般排列的輪子刮擦在軌道上。聽到它發(fā)出的聲音，就像有鋒刀猛地刺入耳膜，但如果摸一摸，耳朵卻并沒有出血。
“叫什么叫?！避噹腥酥刂氐爻榱丝跉狻?p> “怕還上這列車干什么？”
林雪縮在被子里極小聲的啜泣，剛才好像有一把小刀刺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她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好想叔叔啊，叔叔現(xiàn)在在干什么啊。她還好想那只小白兔能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然后蹦蹦跳跳地帶著她走了。
耳朵邊有好多刀子啊，她怎么搖腦袋捂耳朵都趕不走。林雪有點(diǎn)后悔上這列車了，他們說的對，怕還上著列車干什么，可明明那天晚上她很勇敢地……覺得自己不害怕了啊。
列車還在震顫，前面的鐵路是不是就要斷裂開了？
“砰！”
林雪一顫，把眼睛閉得很緊。
這一個夜晚，列車首次在林雪上車后停下，就像上次在林雪所在的那座沙城?？恳粯?。
黑夜里，那些提著火燈的人臉映照在車窗上，有些臉看上去憂心忡忡，有些臉看上去蠢蠢欲試，他們中有人垂著頭走了，有人敲打起車子。
于是車子的表面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先上了列車的人就知道，這列車的路程很長，但每到一個沙漠城市都會停一次，他們就說是到站了。新的一站又會有人要踏上來，進(jìn)到后面還沒人的車廂里安置，而車上的人，你可以選擇現(xiàn)在下車，也可以和新上車的人一起接著……往下走。
可林雪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她正用被子捂住腦袋。
她覺得她好沒用。叔叔那么地相信她，她辜負(fù)了叔叔的信任。
“嗨?！?p> “嗨?！?p> 林雪醒了醒鼻子，隔著棉被好像是有人正在叫她。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嚇人的聲音都不見了，列車好像又一次平緩地開始運(yùn)行了，夢里面的那些都沒有發(fā)生。她也不知道外邊發(fā)生過什么，也不知道列車停過了一次。
“嗨，叫你呢?！?p> 林雪意識到那聲音就是在叫她，她擦了擦眼睛，從被子里爬了起來。
“你在叫我嗎？”林雪小聲問，她嗓子沙啞，可以很明顯地聽出她剛剛是啜泣過的。
“你哭了??？”那聲音問。
林雪看向了后面的那個床鋪，那里本來是空著的?？涩F(xiàn)在，她純白的床簾后隔著一個影子，聲音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
“我？”林雪一愣，指著自己。
“不是你是誰啊。”那是一個男性的聲音。
“不對?！绷盅┠樕蛔儯拔液竺婷髅鳑]人的，你多久冒出來的?！彼@的往后縮了縮，指著那個影子顫著聲音道，“你是人是鬼??？”
“你在說些什么啊。我看你確實(shí)被嚇的不輕。我不是人還叫你干嘛，我直接跳過來咬著你的脖子，吸干你的血，然后把你吃了?！?p> “啊?！绷盅┠樕n白，嚇得直擺手，“你千萬不要過來。我很兇的?！?p> “我可喜歡兇的了，血又香肉又美?！?p> “不。我騙你的，我一點(diǎn)兒都不兇。“林雪哭著說。她突然又想起了兩天來的噩夢，想起了臨走時(shí)叔叔的眼神，她的膽怯與恐懼，鼻子一酸，微微啜泣了一聲。
“我靠?！蹦莻€影子好像錘了一下大腿，難以置信地說，“不會真嚇著你了吧，真是一個膽小鬼。”
“別哭了，你快別哭了。求你了，老天爺啊?！?p> “旁邊床的，嚷什么嚷啊，大半夜的見鬼了嗎？你不睡覺我還要睡覺呢?！绷盅γ娲驳娜瞬荒蜔┑卣f。
“看吧，都說了叫你別哭了。”那個影子聳了聳肩。
“你真不是鬼吧？”
“說了不是了，我剛剛嚇你的，我活脫脫一有血有肉的大男子漢，怎么能說我是鬼呢?！?p> “那你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我后邊了……”林雪后半句沒說出來，她本來還想說她剛夢見到那些恐怖的東西以后你就出來了，你不是鬼還是人嗎。
“現(xiàn)在天太黑了看不清，等明早天亮我出來讓你看個夠，你再慢慢分辨分辨我到底是不是鬼?！?p> “那……好吧。”林雪欲言又止，看了黑幕后的那個影子一眼，用被子蒙住眼睛慢慢睡了下去。
“你想什么就說出來啊，別就不說話了。”影子說。
林雪把頭蒙在了棉被里，不說一個字。
那影子好像斟酌了一會兒，開口說，“是不是現(xiàn)在我睡你后邊你就害怕啊。那照顧一下膽小鬼，今晚我就不睡這里了，我到窗前的廊道里?！?p> 影子隔著黑幕，感覺前面半天都沒有什么動靜。
“得了，我走了?！?p> 林雪睜開了眼睛，聽到隔壁傳來了翻下床的聲音，他走了吧。她悄悄地掀開了被子一角，拉開床簾一條縫隙，瞇著眼睛看了出去。
那個影子忽地停了下腳步。
林雪一驚，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車窗外，清冷的月色拂過了整片沙漠，他站在那里看了片刻，然后裹著皮衣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