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手本名段九,說是名字其實就叫個應(yīng)兒。原住臨安不遠(yuǎn)的小村,村里一共四五戶都是樵夫。也是連個名都沒有。
段九手本該有七八個兄弟的,夭折了,只剩下了他這個禍害。說起來可憐天下父母心,夭折了的弟兄,也被父母安了號,段九手排到了第九。這第九也是第一,卻是獨苗一個。
哪成想這段九打小一潑皮無賴,無心謀活,自會走路起,乘著父母進城賣柴火的功夫,小偷小摸。稍大點更是放肆,成天流連賭場,煙花之地,管也管不住。
臨安富饒,經(jīng)商過客不計其數(shù),偷盜錢財成了他主要的收入來源。河邊趕路,哪有不濕鞋的道理。這段九是三天兩頭進號子,挨板子。和牢頭混的倒是比父母熟。本身,段九這孩子來之不易,小時候免不了放縱??墒巧綔蠝侠锟巢襁^活,哪有在城里賭錢吃肉來的快活呢?段九心里覺得就算在臨安被打死了,也是比當(dāng)個樵夫活一世痛快的多。
這人是安生不了的。
一年入冬的時候。剛十七的段九又被抓了,定得是殺人掠貨的罪。
有個購棉的商人,過路臨安,去醉春樓吃酒時碰到了段九。當(dāng)時段九正被趕著走到門口,看見這人衣著華麗,一下有了決斷。借著小二的推搡,順勢撲在商人身上。惱怒之際,商人根本沒發(fā)現(xiàn)錢袋子被順走了,只是暴跳如雷喊著快滾。段九一見得手,嬉皮笑臉的不答話,轉(zhuǎn)身鉆進街上的人流中,消失了。
這事也不復(fù)雜,復(fù)雜的是商人第二天被發(fā)現(xiàn)死在城外。而段九在賭場被抓的時候,身上藏了這個商人的錢袋子,雖然已經(jīng)是個空的了。
由于剛?cè)攵抢锏牟窕瘃R上就不夠用,段九的父母也正忙著入山取柴,換家用,本就疲憊不堪。聽到這個消息,段母心火上寮,一病不起。段父著急進城,途經(jīng)小坡竟是失了足,天冷地硬,居然撒手西歸。
“災(zāi)星??!真是禍害”
“真該死啊,老段家是造了什么孽”
“真是畜生,這家伙是人嗎”
于是村里的三四戶人家,照顧了段母??墒鞘虑榘l(fā)展到這,晴天霹靂不足以形容。一個村中婦女又如何承受這種打擊。在段父去世的第三天,段母也在病床上跟著去了。
這個村里人少,但互相都很關(guān)照,更像是幾家親戚住在一起的。辦后事本就簡單,沒那么多彎彎繞,大家都是苦命,一捧黃土能埋人,立一塊木頭碑子也沒人會寫字。
這天底下,大部分人不都是這樣嗎,來的時候沒人知道,去的時候也無人曉得。仿佛不曾在這世上走過一遭。
可這人啊,還是想活。
在牢頭徐告知段九,父母西歸,已經(jīng)是半個月以后了。
難過嗎?
段九叼著半個饅頭,楞了一下。本以為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呢,最后到底父母還是死他前頭了。
“嘿!徐大哥您還和我說這個?有這閑心,給我吃食準(zhǔn)備的好點吧?!?p> “你真是沒救了!”牢頭徐搖頭?!傲T了罷了,誰想管你這無賴。你也沒幾天好活了,那購棉商人的老婆馬上要來臨安,到時候大人一提你,過個堂,明年秋天,去好好孝敬你父母吧”。
說著轉(zhuǎn)身就走,好似這段九身沾瘟疫,多說一句話都會染病。
段九呆的是死牢。偌大的地方只他一個人。死牢,死牢。死牢誰沒事會往里鉆呢,誰人不惜命?也就是他了。
“碰!嘩嘩嘩嘩——”牢頭徐,關(guān)上了外面的大門,上了鎖。
“吱吱吱”窸窸窣窣,老鼠爬上了段九的膝蓋,搜尋著漏下來的饅頭屑。這里老鼠不怕人,在這大都是等死的,基本上都崩潰了。看似還活著呢,其實和死了差不多。老鼠運氣好點,有時還能啃幾根腳指頭解饞,一點反應(yīng)沒有。還有直接嚇?biāo)赖?,幾天幾夜沒人發(fā)現(xiàn)是常事,獄卒都是放下飯就走的,收碗筷的時候也不看你吃沒吃。
“我是要死了嗎?”段九想著心事。“那天輸錢肯定不正常,老疤子一定是出了千的”
“前些天,胡同口那幾個雜耍的還不錯,這些日子怕是換地而了”。
“也不知道小翠會不會想我”。
“鐵定是。。。。不會的吧”
入冬的第一場雪,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降臨在臨安城。大風(fēng)呼呼的刮著石窗,發(fā)出像口哨一樣的聲音。段九心里一下子仿佛被掏了個干凈。
“這勞什子的天氣”鉆進稻草里睡覺去了。
又半個月,棉商老婆李氏來了??h衙升堂,提審段九。
冬天嘛!人們都在家里呆膩了,提審段九,人命案子,自是稀罕得緊。人挨著人擠在門外權(quán)當(dāng)看戲了。說來可笑,一樁人命案子在不相干的人看來,和一場雜耍也多大區(qū)別??偠灾筇弥驴芍^是熱鬧非凡,還有小販吆喝賣些吃食,想來也是比平時能多賣些。
“段九這小子算是完了!”
“你別說,真沒看出來?!?p> “誰說不是呢,這狗東西平時膽子比耗子還小,只會干點偷雞摸狗的營生?!?p> “好了好了,快別嚷嚷了,王老爺來了!”
且看正堂之上,一五六十歲老者,頗有一副古道清風(fēng)。身著青服,小朵花,坐不中席看起來頗為精干。正堂之下,東側(cè)案臺坐一先生,三十來歲,白面諸葛須,手中執(zhí)筆待書。再往下,兩排衙役,八人皆紅袍,手執(zhí)殺威棍。
堂下立一婦人,李氏。年約四十,微胖,衣著樸實,一副慈眉善,舉止得體,不似惡人。
“帶段九上堂!”。
這一下,堂外的人們終于安靜了些,竊竊私語還是免不了。
后堂推出來一個人,兩個衙役壓著段九來到了正當(dāng)中。
“威——武——”。
段九跪在堂下。
擱一般時候,每次壓人上堂,犯人都是要往堂外看的,或有妻女,或有兄弟??匆娏四馨残狞c,也不至過于害怕??蛇@回,衙役也根本不用催促。因為段九一路都沒往外面看,省了官大哥不少事。
他就那么安安靜靜的跟著走,也沒腿軟,也不用被別人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