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清醒的霎那間,才發(fā)現(xiàn)我的呼吸從未變得如此困難,每一次的喘息,都像是魚刺卡在喉嚨里一樣,難以忍受。渾身的粘液不斷地裹腹著我的身體,難以掙脫,用盡的力氣越大,粘液分泌的就越多,我放棄了毫無意義的反抗,等待著死亡的來臨與最終的妥協(xié)。
從那一刻起,始終懷疑著自己在夢境當(dāng)中,麻木的身體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感。我聽見了朋友們的呼喚,看見了妹妹燦爛的笑容。隨后,我努力地站起身,粘液隨著我身體的擺動逐漸脫落。一陣風(fēng)吹來,天上的烏云散開了,陽光再次照耀在大地上。我看見了熟悉的小路,聞到了路邊的花香,那遠處呼喚我的聲音越發(fā)清晰,我相信,那是真的。于是,我拼了命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跑去。
我也不知自己跑了有多久,卻始終沒有看見朋友們的行蹤。突然,地面開始裂出紋路,我慌張地只能雙手抓緊自己。每一塊瀝青開始逐漸飛升,地面變成一片漆黑不見底的虛無。隨著腳底的瀝青慢慢上升與碎散,我不得不孤注一擲,跳向相對面積更大、硬度更安全的瀝青板塊上。
慢慢地,空中的板塊變得越來越少,空氣也變得愈發(fā)稀薄。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漆黑一片的虛無開始擴散,開始吞噬我的腳底、小腿,最后淹沒了我最后一點視線。
像深海中的一只藍鯨,孤獨的呼吸,無論呼喊的聲音有多么清晰,都不會有人聽見。我就像是這只藍鯨,在虛無中下墜,無限的墜落。最后沉入了最邊界的地方,好像是一塊無邊無際的透明玻璃。玻璃的那邊是明亮的光線,強烈的看不清有什么東西。我輕輕地點開玻璃,竟出現(xiàn)了裂紋,緊接著我再次墜落??墒牵瞧岷诘奶摕o卻沒有跟來,再次迎來的,是一片光明。即使是光明,我依舊逃不開命運的捉弄。以致最后,我掉進了一片淡藍色的深海之中。承受著無限的墜落,我感受著在深海中被吞沒的感覺。
海水拍打著我的雙腳。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躺在一片沙灘上。海邊有一些海草被擱淺在岸上,我隨手撿起,系在腰間,朝著一條深藍色的小路走去。
一路上,我多次聽見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尋不到他們,眼下能做的,只有不斷地走下去,直至把這條路走完。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xiàn)一扇門孤獨地立在地面上。四周沒有墻壁,在我繞后去的時候,這扇門也沒有絲毫的異樣。走到這里,我反而有些膽怯。但無論如何,我都要繼續(xù)走下去。于是我將這扇門推開,一股強勁的力道將我推進去,這扇門一瞬間被關(guān)緊。
我冷笑了,想不到死后自己竟然能來到這種地方,眼前就像是火山中的巖漿在地面下流動一樣。唯一能走的,只有巖漿冷凝下來的道路。
天空有恐龍一樣的東西在窺視著自己,可我無視一切,就像視死如歸一樣。記得在活著的時候聽人們說有孟婆湯,現(xiàn)在想來,還不知那湯到底是什么滋味。
“嗨,小四兒!”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四兒,等等我,我們在這兒!”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是老二和大哥等車上的人在朝我招手。
我驚愕了,沒想到他們也能來到這里?!澳銈?,你們怎么也來了?怎么,大哥,你怎么也……”我沒有說話,心里除了詫異,竟還有幾分驚喜。
不知什么時候,小三兒跑過來說道:“我們倆早就來了,要不是為了等你們,我們早就走了!”
“小三兒,你還不是為了等你女朋友,可惜竟然也沒見到人影?!崩隙f著,指了指四周,果真發(fā)現(xiàn),唯獨沒有朱婷。看小三兒的眼神黯淡下來,便拍了他的肩膀:
“這不是件好事情嗎,可能你的女朋友還活著,不是嗎?”
說著,我們幾人向前走去。妹妹幾人剛開始沒有說話,隨后也開始聊天,說這事終究是躲不過的,當(dāng)初要是信了哥哥的話,也不能落得如此。
大家繼續(xù)走著,小三兒突然停下了腳步,眼淚瞬間流下來?!肮怨裕 毙∪〔饺顼w地朝朱婷跑去。
“怎么,你們大家都來了!”朱婷說著,言語中略帶些激動。
朱婷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人,也是第一個見到了這里可以語言溝通的人。這個地方叫做“忘憂谷”,專門是人們離開人世間前出現(xiàn)了正常死亡,或者是意外、身體墜落懸崖等原因,以至于找不到遺體的歸宿的地方?;叵肫饋?,調(diào)頭向前走的路并沒有懸崖,極有可能是大暴雨將我們幾人的身體混在一起,再加上其他原因,使我們聚在此地,倘若汽車爆炸也說不定呢!
“乖乖,你怎么有衣服穿?你看我們幾人都是在海邊撿的水草,你在哪里弄的衣服,給我也弄一件!”小三兒說著,帶些驕傲的表情。
“我就不瞞大家了,我來到這的時候,有一個人和我說等我很久了,說什么讓我代替她的位置,她身邊還有一個人,也與我說什么待會你的朋友也會來,其中一位也會留在這里工作?!闭f完,朱婷帶著我們來到一個地方,說那里才能道清這里的情況。
果不其然,我們來到一個地方。這里立著一扇門,這扇門后能通往屬于自己的世界。一個人如果正常死亡來到這里,可以選擇家人給予家人安葬的地方,也可以選擇住在這里。當(dāng)然,生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在旁邊的石頭上顯現(xiàn)出來。倘若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自然要推開門進去后做自己的選擇;如果做了惡事,來到這里會有捆綁在身上的枷鎖,即使開了門,也是萬丈深淵,一片虛無中墜落,最后消失殆盡。
朱婷說完,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說:“大家如果做了決定,就不能反悔,更不能回到這里。你們誰想好了,可以隨時告訴我,我來幫你們開門。記住,千萬不能等太久,否則你們會消失的?!?p> “那就是說,你已經(jīng)走過這扇門了嗎?”小三兒問。
“嗯,因為我等大家太久也會消失。而且我也不會離開這里了,只能先走進去。”
小三兒繼續(xù)問:“那走進去會怎么樣?”
“我走進去后,就有了這件衣服。如果可以再走出來,就說明沒有進入深淵中,自然可以做自己的選擇?!?p> 小三兒還要說什么,被朱婷擋回去。“是不是還想跪鍵盤,就你,第一個進去!”還沒等小三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朱婷推了進去。大家相互對視,偷笑一番。朱婷看起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竟然有些焦慮。大家等不及小三兒出來,便一個接著一個走進去,不久又一個接著一個走出來。正當(dāng)我走進去的時候,小三兒穿著衣服也從門中走出來。小三兒出來就問大家是否住在這里,大哥說家人們給予安葬的地方,不過是孤獨的,不如大家就待在這里。小三兒點了頭,說經(jīng)過了這扇門,便可以向著右側(cè)這條路走,就可以找到忘憂谷的入口了。
“哥,你快進去吧,我們在這等你!”妹妹跑過來,緊緊地抱著我,眼淚瞬間流出,滴在我的身上。
我摸著妹妹的頭發(fā),“好,等哥?!闭f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很奇怪,我既沒有墜入深淵,也沒有看見忘憂谷,而是出現(xiàn)生前的種種畫面,那些畫面在我眼前不斷循環(huán)。我跑出來,問朱婷是怎么回事,可朱婷也不清楚。站在一邊的小三兒說道:
“我知道!”
我詫異著,“別鬧了,小三兒,我這還沒定下來去留,恐怕自己要消失在此了。”
小三鄭重其事地說:“這事我真知道,你們覺得我進去那么久干嘛去了?小四兒,你這是在生死之間徘徊,無法判斷你的生死。這就是說明,你在搶救之中!”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搶救之中?”
“沒錯,還在搶救之中。不過這種情況不會持續(xù)超過一周,結(jié)果也無非兩種,一種是生,一種是死。所以你的生死權(quán),還在自己的手中?!毙∪齼嚎戳丝次?,繼續(xù)說著:“你是不是還能聽見有人呼喚你的名字,或者還是哪里不舒服?”
我連忙點頭,“是,沒錯,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呼吸困難,最嚴(yán)重的是,感覺自己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身體很重?!?p> “那就是說明你還有活的希望。不過,你既然不屬于這里,那就不能同我們走,也不能待在這里。”聽到這里,大家沉默了。
妹妹跑過來問小三兒:“那我哥該怎么辦?”
“我想,只有他自己知道。”小三兒回道。
“小四兒,我在那扇門后看見了自己的過往,我想我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了?!蔽铱粗@扇門,沒想到這竟是我全部的記憶歸屬的地方。
小三兒和朱婷兩人相互看了看,朱婷使了個眼色過去,小三兒也紅著臉走過來與我說:“兄弟,他們應(yīng)該走了,你也因該繼續(xù)你的路程,這是規(guī)定,時間太久,會有很大的麻煩的?!?p> 我點了頭,與每個人擁抱過后,又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中難免難過。看著妹妹還有朋友們,竟然在我生日當(dāng)天出了事情,未免是一大重創(chuàng)。朱婷帶著大家離開這里,小三兒留下來與我說:“接下來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下去,生死之路,全由你自己定奪,時間不早了,保重!”
小三兒幫我推開門,光芒照在我的身體上。沒想到,我的生命竟是如此的戲劇化。那一段段往事與回憶,曾無數(shù)次刺痛著我的心,我知道,這終是我必須面對的。
當(dāng)我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篇章、再次來到這扇門前時,才發(fā)現(xiàn)這七日的努力不過是將我生命中的刻骨銘心化作回憶,使自己再次身歷其境,將其圓滿??墒俏医K將清楚,那不僅是一場漫長的夢境,也是我今生唯一重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