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大兄也在呀!”
有些許意外的贏澤笑著回應(yīng)著扶蘇。雖然贏澤排行十三,但是他一直對‘十三’這稱呼不太感冒。奈何這稱呼是個歷史遺留問題,他也就無力改變了。好在“大兄”二字的還擊讓贏澤找到了某種惡趣味,算是聊以慰藉吧。
“照例行事而已。父皇巡游天下,每至一處都會派我視察新政知曉民意。正好今日李縣令審理命案,我便在一旁細察以便回去稟報父皇。倒是十三,你向來只鐘意武藝,怎會在此呢?”
“屋里悶著慌,出來閑逛罷了,恰巧這里有些熱鬧便來瞧瞧?!?p> 聽到贏澤言語,扶蘇面露歉意,“是為兄疏忽了。十三你養(yǎng)傷許久的確會悶著。走,為兄帶你嘗嘗這昌國城的美味佳肴!”
言語間,扶蘇就拉著贏澤走進了一家客舍。扶蘇一入座便點了不少有名的吃食,然除去一些別致糕點,贏澤皆感覺乏善可陳。一桌菜肴肉品雖不少,但幾乎都是以燜煮而成,味道委實有些單調(diào)。調(diào)料種類屈指可數(shù),烹飪方式寥寥無幾,贏澤陡然感覺往后自己要做的事情會很多。
在贏澤印象中,后世曾經(jīng)出土過周代的青銅器鐵板燒,還有名為青銅云紋方爐的戰(zhàn)國燒烤爐,那些個可是極好的器具呀!
世間萬物,唯美景和美食不可辜負。想來這些器具吃法雖有出現(xiàn),但不普及,美食一途任重而道遠。
扶蘇見贏澤吃的不多,僅以為他大病初愈胃口不佳,也就未曾多想,繼續(xù)的和贏澤閑聊了起來。
扶蘇公子性情溫和,頗為健談,與其相處如沐春風。然而成也健談敗也健談,一季光陰里,贏澤已開始覺著扶蘇有些嘮叨了。
好在扶蘇的貼身侍從鳴英帶來了數(shù)卷竹簡,打破了僵局。
這些竹簡是從李縣令處取來的爰書副本。
爰書,是秦朝對于案件的調(diào)查或勘驗筆錄。上面記載了更多的案件細節(jié),所有的證據(jù)材料也會記錄其中。
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這話中的事實指的就是諸多證據(jù)所形成的事實,而非常人所言的真相。當然,最理想的結(jié)果便是事實無限接近真相,甚至完全重合。爰書的存在,也就為了推出事實,明斷案情。
扶蘇本是想回住處再細細閱讀爰書,不過見贏澤頗有興致,也就與贏澤一同就地觀看。
半個多時辰后,贏澤放下最后一卷爰書,抬頭之際卻是發(fā)現(xiàn)扶蘇正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那笑意中有欣慰、歡喜、困惑,似乎還有幾分憂慮。
“大兄,別這樣看我,我不喜歡男人的!”
“十三你變了。”扶蘇笑意更深。
“啊咧?!別啊大兄,我真不喜歡男人?!壁A澤如臨大敵,朝著窗外望了望,似乎有就近跳窗而逃的沖動。
扶蘇開懷大笑,“哈哈哈,也罷。都是十三,都好?!?p> 贏澤自然明白扶蘇所說的變了,不是變心,而是他和原來的那個贏澤不一樣了。一個曾經(jīng)視讀書寫字為殺父仇人,只會成日埋頭練拳習武的癡兒,而今卻能一捧竹簡便是半個時辰。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自然是變了。
笑過之后,扶蘇帶著期待詢問道,“讀的如此認真,感覺如何?”
“腳有點麻了?!?p> ......
所謂泥菩薩尚且有三分火氣,修身養(yǎng)性功夫做的再好的扶蘇,也不過大贏澤四歲而已。看著兄長那漸漸瞇起的雙眼,仍未完全習慣跪坐的贏澤悻悻然道,“咳咳,有問題,兩人都有問題?!?p> 贏澤的回答,讓扶蘇心懷期待。
“所有兇殺案中,殺人動機最常見的便是情殺、仇殺、財殺三種,可此案似乎都不在其中。更為奇怪之處便在于,種種跡象都將羅富之死推向了意外,可柳青青和羅奇的報案控訴卻讓案情越發(fā)撲朔迷離,仿佛是要掩蓋什么。一場大火的確掩蓋了諸多證據(jù),無巧不成書的是,這大火卻是本案最大的突破口?!?p> “嗯?何解?”
“羅富并非是被燒死的。”
“不是被燒死的?可令史檢驗中并無發(fā)現(xiàn)羅富身上有致命外傷,或是中毒跡象,且尸體已面目全非,十三你為何作此斷言?”
“嘿嘿,你猜?”
話說一半,砒霜拌飯。
定力極好的扶蘇愣是被贏澤這話給嗆住了,如鯁在喉的感覺實在難受。要不是考慮到贏澤后腦勺受創(chuàng)初愈,指不定扶蘇已經(jīng)一掌拍了過去以示兄長之威嚴。
贏澤瞄了一眼扶蘇那蠢蠢欲動的手掌,心中忍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jīng)道,“誒,大兄,請容我娓娓道來嘛,不急不急?!?p> 還是之前的十三順眼多了呀!扶蘇心中苦笑不已。
“死者面目全非,無致命外傷,舌苔如常,五臟無恙,腹中無毒,這些都是爰書所言,諸多癥狀都將羅富的死指向了大火燒灼。然一個人若真是被大火活活燒死,在其死前掙扎過程中必然會吸入大量的煙塵灰燼,整個人鼻腔、咽喉、舌苔都會留下明顯痕跡。爰書記錄羅富之舌苔如同常人,那么也就證實羅富是在大火燃起前,便已死去。唯有死人才不會呼吸!而那柳青青在人前口口聲聲表明羅富是被大火活活燒死,顯而易見,她在撒謊?!?p> 贏澤一步步的推論,讓扶蘇、鳴英以及小侍女玥兒目瞪口呆。三人對于之前的贏澤可謂是熟知,可此時意氣風發(fā)的贏澤,簡直判若兩人。
率先回過神的扶蘇反問了一句,“那有沒有可能連柳青青也不知情?”
“可能性不大。若是她不知情,那她就不會報案了。倘若真是一場偶然事故,一位婦人何必報案自找麻煩。從古至今,打官司可不是玩過家家。時間、錢財、聲譽可都是會受損的,打官司多是萬般無奈的下下策。你們可曾聽說過,尋常黔首喜愛與官府打交道的?當然,以上僅是推測,從現(xiàn)有的爰書中已無法再找尋更多的證據(jù)。柳青青為何報案,那羅奇又為何控訴柳青青,這其中必然事出有因。至于這個因在何處,多半是會與利益相關(guān),至于是何種利益就有待商榷了...”
贏澤左手摩挲著下巴,右手食指則無意識卻有節(jié)奏地在輕敲著案幾,發(fā)出噗噗地沉悶聲響。
扶蘇知道贏澤正在思量對策,靜靜等待,絲毫也不著急。相反,贏澤今日的表現(xiàn),可謂是讓他驚喜不已。何曾想過,贏澤對于案件推理竟是如此嫻熟。即便是在學(xué)室中苦學(xué)數(shù)載的學(xué)子怕也是比不上此時的贏澤。
“第一,徹查柳青青與羅奇近期都各自與何人有所交集,有無行異常之事。第二,重點排查兩人近期購買藥材記錄。第三,查明柳青青與羅富往日夫妻關(guān)系是否和諧,羅富與羅奇兄弟相處是否和睦。還有,查明羅富生前是否患有惡疾,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p> 說完這些話后,停止敲點桌面的贏澤才回過神來看著扶蘇。只見扶蘇會心一笑,悠悠的贊嘆道,“十三,你長大了。為兄不及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