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詠言垂頭,有些苦笑的意味在,她自然是不想天天蓋著一張面紗,藏去自己的容顏,但是心里始終有個聲音,讓她在花魁大賽后,仍然戴著面紗。也許是因為,她不想以自己的本來面貌,呆在這所青樓之中,也許是因為,在她心中,仍然存在一個最純真的希冀,那就是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回到那座府中,過自己雖然貧窮,但是并不會充滿聲色欲望交流的場所里。
“姐姐多說了?!睖卦佈暂p輕說,重新看向河水,換了一個話題?!安恢澜憬阍S了什么愿望?”
荷兒突然從一旁擠過來,捧著自己的一盞天鵝型的小花燈,甜甜地笑道:“阿言姐姐看,荷兒的花燈好看么?”花燈里點著一根小蠟燭,飄忽的火光閃動著,卻是極可愛的。
“好看。”溫詠言自然捧了她這一個花燈,細細觀看。然而這時,玥華忽地一伸手臂,碰掉了她的花燈。荷兒一怔,隨即哭了起來:“玥華姐姐做什么!”就要下橋去追自己的花燈。
“荷兒,我還你一個花燈就是了。”溫詠言慌忙攔住了她,朝一邊看去,剛想指責玥華,卻發(fā)現(xiàn)玥華垂著頭,雙肩聳動,似是在哭。溫詠言不禁微微一怔,剛想出口的話語和緩了一些,問道:“玥華姐姐,為什么如此為難荷兒妹妹?她不過是個小姑娘?!?p> “我現(xiàn)在一看她這笑容,就覺得心里礙眼?!鲍h華嘴上說著,冷冷抬頭看了她一眼,旋即飛快轉(zhuǎn)過身,朝外面走去。
溫詠言猶豫了一下,她總覺得玥華剛才的臉色,非常不好看。由于擔心鬧出人命,還是跟了過去。玥華走得很快,溫詠言走得亦是很快,到了她旁邊后,就見玥華已經(jīng)站在河邊,望著那些漂流的水波,臉上帶著淡淡的,若有所思的神色。和平時囂張跋扈的樣子大是不同。
“玥華姐姐,你不放花燈么?”溫詠言問道。
“你跟過來做什么?”玥華輕輕一曬,“放心,不用擔心鬧出人命,我這點分寸,還是有的?!被艉雒骱霭甸g,襯了她一張微微蒼白的容顏,果然是有哭過的。溫詠言不敢再看她,一低頭說:“是的?!比缓笳l也沒再說話。
良久,玥華突然輕輕說:“是你做的么?”
“我?”溫詠言微微一怔,突然醒悟,玥華指的是什么事,心里頓時重重一動,問道:“你是指……”
“祁山王下獄?!鲍h華冷冷道。
溫詠言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只想救佟國公府。”
“那府對你,是否有恩情存在?”玥華微微一曬,“果真如此。我就在想,你一個不愁吃穿的普通女子,為什么偏要加入青樓。你不求華貴,不求名聲,整天都是那一副無欲無求的死樣子,在那里呆著,讓人看了,就心里不爽?!?p> 玥華用詞尖銳,溫詠言卻沒有說話,只覺得她的尖銳言辭,都非出傷害她的意義存在,而是她的本心。溫詠言點了點頭,道:“那些東西,我確實不想求?!彼肭蟮氖鞘裁茨兀吭?jīng)與多隆在一起的春夏秋冬,還有,上次放花燈時許的那第二個愿望……
“佟國公府榮華重起,祁山王府從天墜地。”一絲冷笑在玥華臉上止不住地泛起來,“其實我只是高興,你知道么?阿言姑娘,蓮清姑娘,你可能猜測,祁山王府對我也有恩情,所以我才會哭。但是其實……”她看了一眼溫詠言,“它于我有仇,我才會哭?!?p> 溫詠言不知玥華如何作想,只得陪她走了一會兒,玥華才道:“上一次放花燈時,我的愿望便是讓祁山王府就此覆滅,榮耀不在。結果,真是如此。歲月無常,果真如此。”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神色頗為復雜,既不像是慶幸,也不像是歡喜?!澳愕脑竿_到了,該歡喜的是你?!?p> “或許吧。”溫詠言想到佟國公府的人,恐怕已經(jīng)放出來,心里不由或喜或悲。
“只是,你聽說了么?”玥華忽地輕輕一笑,“佟國公府的二少爺,業(yè)已從邊境歸來了?!?p> “什么?”溫詠言不禁下意識出口一句,這才發(fā)現(xiàn)玥華的眸子,早已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微風拂動中,玥華輕聲道:“原來你果真是喜歡那佟國公府的二少爺。不覺得自己配不上么?”
“玥華姐姐的言辭,總是如此犀利?!睖卦佈钥嘈Φ?,她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
“需要擔心的,不是我而是你?!鲍h華輕輕聳了聳肩,轉(zhuǎn)身離去,“或許他回來以后,就不會再念著你這個奴婢了。和以往不同,他是以將軍的身份回來的?!?p> 溫詠言怔在原地,一時間想不通,怎會如此??墒亲屑毾胍幌?,似乎又不出意料。佟成運要帶佟多隆走,定然為他謀劃了一個前途??墒恰莻€喜好奇禽異鳥,最恨官場風云的男子,怎會到那般地步?溫詠言微怔著望向天空,夜色漫漫,恰如多年前他們相遇的那個夜晚,卻沒有竹葉簌簌的清亮聲音,唯有不遠處傳來的喧鬧聲。
一種蒼涼感,忽然緊緊抓住了溫詠言的心。她不自覺地低頭看著自己纖細如玉的雙手,也許不論是她還是他,早已在這看似短暫的時間之中轉(zhuǎn)變了,只是他們尚不自覺罷了。
“阿言姐姐,回來放花燈啊?!睒蛏?,荷兒的聲音歡快依舊,溫詠言不禁扯起一個笑容,回過神來,輕聲道:“我就來?!奔仁菍蓛赫f,也是對自己說。
五日后,一封信到達了天賜樓。信上的字跡,娟秀而精致,信紙的質(zhì)地無可挑剔,它是由佟國公府來的信,指名要到溫詠言的地方。溫詠言自被稱為蝶舞花魁之后,房中禮物無數(shù),自然不缺住址,京城第一青樓天賜樓的名聲越來越炙。
彼時柳夢正在溫詠言房中繡花,看了這信,便淡淡道:“你也算有個結果了?!甭曇暨€是那么輕然,宛如她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即使面對幾個大漢的污言穢語攻擊,柳夢依然神色清淡。溫詠言拿了那信在手中,卻不打開,而是看著柳夢道:“柳夢姐姐,我不會忘記你的?!?p> “你不會忘記什么時候的我?”柳夢忽然問道,她的眸子帶了幾分捉摸不透的神色,看著溫詠言,“以前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