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少典氏雄的笑問,沖在最前方的欽?背上的壯碩男子立即朗笑聲聲:“有酒有肉,當真是好。我這吞龍兒正好餓著呢。”
這人身材魁梧,身披狼皮大氅,左肩覆蓋著藍色羽毛編織成的護肩,好不英姿颯爽。
說話間,那頭名叫吞龍兒的欽?已經(jīng)載著他沖入營地,當即便將脖子一扭,對著一團篝火下的人們啄去。
它眼睛毒辣,那鷹鉤喙嘴要啄的正是一個婦女懷中抱著的娃娃。娃娃看到這巨大的頭顱惡狠狠地直逼眼前,嚇得哇哇大哭。
當是時,嗖的一聲,一枚羽箭射在吞龍兒的鷹鉤喙嘴上,巨大的力量將它的頭顱打歪,順帶著它的身體也向右側(cè)跌去,忙不迭雙腳交錯踉蹌幾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但脖子卻如何也正不回來。
它背上的壯漢勃然大怒,一縱躍下,咆哮道:“哪個不開眼的,敢傷我合茲氏的吞龍兒?”
“是我!”只見一個少年從容走出,左手持弓,右手搭在腰間的箭袋上,目光冰冷,雖緩步走出,卻讓人如臨山岳,“我家主君請你做客,你卻縱容惡獸襲我族人,欺人太甚!”
“哼!什么玩意敢在我合茲氏面前放屁!少典氏,你的部族很缺家教啊?!焙掀澥吓e頭望天,傲視云霓,完全不拿睜眼去看羿。
而一旁的少典氏則大步走來,呵斥道:“我看是你合茲氏毫無教養(yǎng),我對你恭候,你卻欺我族人?”
“你恭候我?說的好酒好肉,就這?”合茲氏窮相抬手虛虛一指篝火上的烤肉,“拿這些給畜生吃的東西招待我?我看你少典氏就沒把我放在眼里!”
“你……”少典氏雄肝火大動,封豨氏少康卻不失時機地來到他身邊,虛虛伸出一條手臂護在他身前,說道,“少典氏不知,他并非故意以言辭相激,而是他的部族和那些畜生,都是吃人的!”
吃人的!
這一言驚得少典部族人面色大變。
他們想起了途經(jīng)青要山時,遇到的那些吃人的神祇后裔馬腹。
“他叫窮相,卻和我們不同,他們每一代合茲氏都以窮字為名,因他們是妖神窮奇之后,頗具妖力?!鄙倏凳栈負踉谏俚涫闲凵砬暗氖直?,冷冷盯著趾高氣揚的合茲氏,目光中有火色熊熊,“兩部皆神農(nóng)之臣,本應(yīng)交好,奈何他們竟時常襲擾我部牧群,吞牛食人,因而連綿數(shù)百年,我部與他水火不容。”
“妖神就不是神么?不知道祭祀神明需用童男童女么?我這吞龍兒也是妖神欽?之后,難道還吃不得你家的娃娃?”合茲氏窮相背負雙手,歪頭打量少典氏雄,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來你是不知道。這就難怪了,你在青要山以牛羊祭祀褻瀆天神!”
“你說什么?”少典氏雄怒不可遏,“不要血口噴人!”
“嘿嘿,同為神農(nóng)之臣,你遠道而來,我也本該盡地主之誼。但你惹惱天神,天神降旨,命我懲戒于你。你若識相,就乖乖地獻上童男女祭祀天神,我便饒你這一次,否則……”
他話不說完,但目光冷冽,極盡威脅之意。
少典氏雄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他們是被那個青要山神擺了一道。
但哪怕那青要山神不玩這些心機,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族人去祭祀天神。
誰家的父母,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吞吃?
喪盡天良!
他心中咆哮聲起,竟壓制不住薩滿之力,大有熊變的跡象。
卻在這時,一股雄渾的力量侵入他的身體,宛若在熱火上覆層冰霜,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扭頭一看,少康正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怒笑瞪視合茲氏窮相,“看來你是搭上天神這條線,對神農(nóng)氏有了叛心,我將上報神農(nóng)氏,同時與少典氏共進退!”
“區(qū)區(qū)人類竟也夸夸其談。不過是兩個破落戶罷了?!贝藭r,那些頭角猙獰的欽?已經(jīng)載著十多個合茲部戰(zhàn)士來到營地,合茲氏窮相大手一揮,所有欽?立即止步,與它們的騎手們一起惡狠狠地瞪向少典氏雄與少康。
“我不欺你破落,便叫個人出來與你比劃一番,你若是輸了,我也不殺你也不滅族,只需你拿出三對童男女祭祀天神,懺悔罪責。你看如何?”合茲氏窮相依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那語氣似乎是命令,而不是與少典氏商量,不容他拒絕。
少典氏雄已經(jīng)盛怒至極,聽到他這話,便大吼一聲“好”,隨即薩滿之力狂涌,身材逐漸壯碩起來,恨不得立即跟他搏個生死。
但這時,羿卻忽然攔在少典氏雄面前,“主君,稍安勿躁!”
另一邊,少康的手又一次搭在他的背上,陣陣冰涼之意讓他冷靜下來,也讓他忍不住暗自贊嘆少康的這手神通。
“這樣半人半獸的東西,還不值得主君出手?!濒嘤窒蚯白叱鲆徊?,站在少典氏雄的左前方,目光冰冷,卻不銳利。這讓合茲氏窮相看出,這個年輕人心神堅定,不易發(fā)怒,是個難纏的角色,不由得對他鄭重了幾分,卻聽羿問道,“合茲氏還沒說,若是我們贏了又當如何?”
“你想如何?”合茲氏橫眉反問。
“劃一片林地給我部族生息。”羿的話語淡淡的,然而這似乎并非是在商議,而是通知??上攵?,若是合茲氏敗了,他們劃不劃林地都沒有用,得勝的少典部有能力割去他一塊林地。
合茲氏窮相索性順水推舟,“就這么辦吧?!?p> “得罪了!”羿握緊長弓,從腰間抽出一枚羽箭。
“羿……”少典氏雄忙伸出左手呼喚。
羿轉(zhuǎn)身笑道:“主君,信得過羿么?”
“自然。你一定能勝他。”
羿轉(zhuǎn)過身,什么也沒說,只是以冰冷的目光淡淡地看著合茲氏,顯得從容自若。合茲氏心里羞惱,雙手立即結(jié)印,喝了一聲“起”。
剎那間,天光變色,云霓怒卷,在整個天穹上形成了一道龐大的旋渦。
“糟糕,他方才看天,竟是用目光在天上凝聚法陣!”封豨氏少康驚呼一聲。
羿眉頭緊蹙,卻根本沒有理會天上的風云變色。而眾人卻看到,在那團方圓百里覆蓋蒼穹的旋渦中,一頭龐然大物竟探出頭來。
是一頭無比巨大的欽佩。
只是鷹鉤喙尖就比一頭巨豬還要龐大,若是整個身軀掙脫出來,恐怕是鋪天蓋地,一腳便會踩斷涌水,崩塌高山。
這是何等強大的妖獸啊。
“這便是欽?之祖,曾被天神屠戮的妖神,你可勝得了他?”合茲氏微瞇雙眸,露出不屑的笑容。
嗖……猛地羽箭破空,卻并未沖天而起,反而在剎那就射向了合茲氏。
“你……不講武德!”合茲氏猝不及防,被這一箭洞穿右眼,又被這一箭的力量頂著倒飛出去,摔落于數(shù)百米之外。
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左眼兇光泛濫,伸手就握住箭桿,猝然發(fā)力拔了出來,箭簇上竟然還掛著他血糊糊的眼球。
這人果然是妖神族裔,兇殘無比,一口將眼球吞到嘴里,咯吱咯吱嚼碎下咽,揮手把羽箭丟在地上,便見他血肉模糊的右眼眶里又精光閃爍,片刻又生長出來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球。
“混賬東西,我是讓你對付……”
“哪有什么欽?之祖,我卻沒看到。”羿冷笑著向他走來,眾人看著這一幕不禁瞠目結(jié)舌,此時再看穹蒼,那旋渦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依舊是藍天白云,晴和悅目。
“不過是幻境罷了?!濒噙呑哌呎f,似乎是在提醒他的族人和封豨部,“打敗你,什么幻象都沒了?!?p> 他依舊冷笑,卻不輕蔑。但合茲氏窮相心中卻一片惡寒,暗忖此子是個什么怪胎?
要知道合茲部承襲妖神窮奇血脈,掌握著窮奇最獨特的幻境妖法,以神識為根基,讓人跌入幻境之中,最終磨滅其精神意志。相當于將一個人抹殺成只有軀體和魂魄,卻毫無思維和記憶的空殼。
而利用這個空殼,他們就可以給自己制造出奴隸或戰(zhàn)士。他們的坐騎欽?便是這樣馴養(yǎng)出來的,否則他們又怎么能駕馭如此強大的妖獸。
然而羿心之堅定讓他側(cè)目,更看得出此子的神識之強大遠勝于他,不禁額頭有些冒汗,慌忙催促一聲,那頭先前被羿射歪了脖子的欽?立即尖叫怒吼,朝羿狂奔過來。
羿連忙射出一箭,同時向遠處奔跑,一邊奔跑一邊連續(xù)射箭。他手中的弓箭是西陵城煉制的法寶,強大有力。他箭法又高,每一枚羽箭都射中了欽?,然而入肉三分便戛然而止,連血也沒流出多少,這強硬的肉身不禁令他也分外吃驚。
那頭欽?雖然負傷,但不嚴重,反而兇性大發(fā),嗷嗷嗷地咆哮連連,雙腳踩得大地劇烈顫抖,兩只短翅也不停地扇動起來。
剎那間,十幾頭欽?都被躁動起來,似乎被它的咆哮引發(fā)共鳴,也跟著扇動短翅,一窩蜂地向羿沖去。
這些畜生雖然幼年就被合茲部洗去意識,制作成坐騎,但并非毫無靈智,反而很有智慧。它們沒有一窩蜂地橫沖直撞,而是四下散開,轉(zhuǎn)眼就把羿包圍在曠野之中。任羿即便箭法如神,也無法同時擊中它們。
這時,羿又產(chǎn)生了變化。
少典氏雄瞪大了眼睛,嘀咕道:“他竟然能在心里默誦戰(zhàn)歌?”
雖然不知道羿在心中吟詠的是哪首戰(zhàn)歌,但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須臾便化身成一頭身披銀灰色皮毛的巨大熊羆,但他的戰(zhàn)斗方式卻與少年獵手們不同,依舊左手持弓,箭袋雖然被熊皮包裹,但他仍舊能迅速地從腰間抽出一枚羽箭。
彎弓搭箭。
這長弓在他的手中看起來就像小孩子的玩具,羽箭也如一根牙簽似的,令他拿捏不穩(wěn)。
這導(dǎo)致他的瞄準無法得心應(yīng)手,而另一邊十幾頭欽?飛速包圍過來,更令他目不暇接。此消彼長,就在這一剎那,一頭欽?已經(jīng)沖到眼前,將他撞飛出去。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合茲氏以及他的族人卻滿目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