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遠門險峻至極,倒也并非下臨萬丈深潭,懸如筆削只是因這定遠門年久失修,加之城外以運河為佑,故而定遠門說是一個門倒不如說是用來制止城內(nèi)頑童出城戲水的屏障,頂上此刻以撒上月霞趁四周萬家燈火山色,一個人影便在這樓頂默然而坐,玄衣映月,散發(fā)披肩,靜默如遠山,只是一個背影卻已流露出凜扯天地的激越與寂寥。他的身后斜插一桿長槍,凝蘊著冰冷的寒光,如同活過來一般,傲對著四周風物。
“如何?”他不太確定的輕聲道。
輕拂被微風吹亂的鬢發(fā)尚婉君搖頭道“猶未可知,那下人接過信便急匆匆的去通秉了?!?p> 姜毗無了絲毫輕浮,氣度陳著,清如煙柳,又冷素如亙古不化的冰霜,眼神篤定而傲然,帶著幾分蕭索輕允道:“等吧?!?p> 淡淡的月光灑將下來,映得樓頂兩人身影如畫,和諧溫暖。這稍縱即逝的溫暖很快被長街上有遠及近的甲冑之聲取代,槍戟泛著青光,直至甲冑出現(xiàn),姜毗的眸意外的狂喜而熱烈起來:“來了!”
為首的漢子身軀高大拱手道“在下康越,逢郝大人命,特來助你擒拿兇賊?!?p> 康越為武將,官拜參軍在方鶴賬下行走,自幼習武且天生巨力,未參軍之前曾是獵戶,后遇方鶴山中打獵時遭受虎豹襲擊,他雖力裂虎豹,但也吃了大虧,方鶴念他恩情便帶他入軍營,寸功未得,卻仍做了個參軍的位置,因武藝高強,便被調(diào)派而來駐守金陵城。
郝大通派他前來也是對此行滅賊極其重視的表現(xiàn),但滅的是哪伙賊?這其中可有文章可言。
姜毗點頭道:“今夜有勞你們了?!?p> 康越道:“城中招賊,我等貴為金陵驍騎捉賊不過是分內(nèi)之事,兄弟言重了?!?p> 姜毗看向那早已探明方位的樓閣嘴角笑意更甚,但右臂卻被尚婉君輕拉,姜毗不明其意吩咐道:“康參軍,有勞你帶隊將宅院封鎖。”
康越一拱手,氣若鐘明,一干甲冑齊應(yīng),滿是傲骨血情。
待甲冑圍與宅院四周,尚婉君神色也頗有些不對道:“有問題?!?p> 姜毗卻不得其意,畢竟今夜過后,他與身邊人皆能夠活得下去,側(cè)眉道:“你覺察到了什么?”
尚婉君的目緊鎖那一宅院開口道:“靜?!?p> 姜毗反問:“靜?”
尚婉君點頭:“靜的有些恐怖,那甲冑聲勢浩大,方圓三里皆能夠聽到動靜,但唯獨這所宅院靜的如死去一般,若是他們就在院內(nèi),長街上這般動靜又如何覺查不到?”
姜毗恍然,眸中欣喜之光蕩然無存:“確實如此,太安靜了?!?p> 尚婉君搖頭道:“越是安靜,我就越是不安……”
話還未罷,側(cè)眼以冷冷喝道:“別跟過來?!?p> 尚婉君一滯,抬頭看去,姜毗以提長槍步步向那宅院而去,腳下微動,迎上的卻是那冰霜般的眸:“你留下接應(yīng),若是情況不對便掩護王兄撤離,有他在,一切皆有轉(zhuǎn)機?!?p> 姜毗冰冷的聲音不容尚婉君有任何反駁之地,無奈道:“萬事小心。”
姜毗的心中抱著一絲僥幸,但當康越聲音傳來,最后的僥幸截然崩塌:“兄弟,此處為民宅,我?guī)ПJ入恐有不妥,若是兄弟你能將賊人引至長街,定可手到擒來。”
擅闖民宅?可笑的說辭,那甲冑一不戒防,二不攻入,眸子卻總在自己身上徘徊,覆長槍的手微微使力,若是自己說出個不字,恐怕這些長槍都將打過來。
姜毗定定心點頭道:“你等就在此處戒防,莫要放過一個賊人。”
康越道:“兄弟放心,有我驍騎坐鎮(zhèn),那賊人一個也跑不了?!?p> 院子很靜,靜道那拂面的風也帶著些許血腥之味,面前樓舍唯有一間燈火通明,轉(zhuǎn)幽閣,塵土遍布,這宅院又豈會是民宅!
林業(yè)平撫扇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問道:“既然來了,為何不走進來?!?p> 話音罷,身前木柵已被推開,看滿是陰郁的姜毗林業(yè)平心情大好笑道:“這個驚喜可還入小王爺?shù)难???p> 姜毗道:“虛虛實實不過皆是算計?!?p> 林業(yè)平問道:“你一點也不驚訝?”
姜毗笑道:“何驚之有?若非最好便是最壞。”
林業(yè)平也笑道:“這般心性倒也是個可塑之才,不過太過年幼,論火候還是差了一些?!?p> 姜毗手腕輕動,瀝血槍斜插入地,雙臂環(huán)與胸口說不出的怡然自得,林業(yè)平神情微變但很快覺察到這不過為姜毗的垂死演技,心下也暗看腳下的伏火棍,思索著幾招可以擊敗這個執(zhí)垮的王爺。卻不想后者開口問道:“為何當日在孟津渡不出手,非要等到今日?!?p> 林業(yè)平道:“我為朝廷命臣,自有公務(wù)在身,又豈能和閑云野鶴的小王爺相提并論?我本不想與小王爺你為難,但你殺裴家兩位家主……”
話里譏諷姜毗也聽了出來,冷笑打斷道:“這般說辭糊弄黃口小兒倒還說的過去,姜仁他素來與家父不合,孟津渡一事恰巧給了他出兵的理由,就算沒有孟津渡一事,他就會放過我?”
林業(yè)平也不反駁待姜毗說完干笑兩聲道:“還真是可惜。”姜毗眉頭一皺,林業(yè)平又道:“還真是可惜了東海王一片苦心?!?p> 凌然而生的傲氣令姜毗冷笑道:“說起來,我今日還真是破了戒?!?p> 林業(yè)平反問:“何意?”
姜毗道:“我在那東海看到野狗亂吠便會封了他的嘴,打斷他的腿,而今日我竟然與野狗浪費這么多口水,你說我是不是破了戒?”
林業(yè)平神色陰晴不定同樣冷笑道:“那可真是難為小王爺了,但還得請小王爺委屈一些時間。”
看那林業(yè)平身側(cè)未有一兵一卒,姜毗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林業(yè)平看他神色古怪反而大笑道:“如今你才發(fā)現(xiàn)不對,是不是有些遲了?”
姜毗的手以撫上瀝血槍,不待林業(yè)平在次出口,銀槍便朝那胸口而去。
蒲扇輕搖,架開這來勢洶洶的長槍林業(yè)平嘴角笑意更甚:“惱羞成怒?小王爺這可當真不符合你囂張絕倫的個性?!?p> 姜毗也未搭話,銀槍的攻勢愈加迅速,似云中鷹,出海龍,招招不留余地。那屋內(nèi)燈火被搶勢所斷,銀槍也愈加寒冷。槍上力道越來越大,如挽千斤重物,似澀實疾,似疾又實緩,截然不同的感覺混雜起來,奇異至極。
林業(yè)平也暗自心驚,每一次杖槍相交皆震的虎口生疼,他也未曾想到看似執(zhí)垮至極的姜毗竟有如此本領(lǐng),凌空躍起撲下,杖勢忽然變得勢如瘋虎,橫掃直劈,流漾出房內(nèi)遭亂不堪。
電光火石間,兩人以硬拼百來式。
龍膽瀝血槍勢如奔雷,迅疾刺出,伏火杖幻起大片杖影,從覺無可能得角度,閃電般奔向姜毗左胸。
兩人交叉而過,齊齊悶哼一聲,一聲臉上更青,一人更顯蒼白。
姜毗眸中浮過寒芒,槍勢突變,在不似剛才剛?cè)岵?,反而大開大合,氣勢堅強無匹,招招搶攻,步步有去無回,有死無生。這一下出其不意,林業(yè)平遲疑中縮身讓開,先機頓失,唯有在姜毗連攻中左右躲避,他半響才覓道一絲破綻,見姜毗槍勢大開,伏火杖當庭出擊。
杖出的剎那他看到姜毗那冰冷雙眸,心中暗道不好,卻也已經(jīng)遲了,這并非破綻,而是他有意為之,難以忍受的劇痛傳來,付火杖在難寸進一步,那銀槍卻也到了面頰。
林業(yè)平倉皇棄杖避開這一槍,姜毗卻也破窗而出,林業(yè)平喝道:“驍騎何在!”
當即撿杖追了出去,冷曬的瞧著那被驍騎牢牢包圍的姜毗。
那銀甲長槍,現(xiàn)著森森寒光,數(shù)百甲冑瞧著那插翅難飛的砧板魚肉,康越并不知此人為何失道寡助,郝大人調(diào)遣之時曾下令活捉,縱然不知為何但他是兵,一個兵就要服從命令,哪怕這個命令不得其解。
看持槍男子神色不變,康越不免也佩服此人膽識。
姜毗面容雖是不變,心下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林業(yè)平與郝萬通合力圍堵,那七香坊又該是怎樣一副面貌?看到身前數(shù)百甲冑,手持銀槍的手有些顫抖,并非恐懼,而是深憂七香坊,盡管方才那一杖也令他吃了不少苦頭,嘴角的血跡竟是毫無保留的流下。
姜毗性子高傲,絕不示弱與人強,在不濟也要稍加掩飾,不肯讓任何人看到自己吐血的樣子,如今一縷鮮紅噴出唇邊,竟抑制不住,顯然那一杖傷了經(jīng)腑,蒼白冷峻的臉襯的血色更加鮮艷,仿佛皚雪孤梅,任那天地的蕭殺肆虐。
立杖于側(cè),林業(yè)平冷笑不止道:“你還準備往哪里去,還不與我共回孟津?!狈讲糯篑?,以讓他失了顏面,對姜毗又豈會毫無誅殺之心,奈何姜毗身份不同,不能取了他的性命,盡管如此,讓他受點苦頭倒也無礙。想到他匍匐在腳下求饒之景,林業(yè)平臉上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