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媳婦往炕上扔了幾個墊子，幾個人拿過來蓋住腳，周鵬直接就栽歪在炕里面的窗臺邊上，七斤直挺挺地坐在炕梢，到哪兒都保持著當(dāng)兵的姿態(tài)。王威挨著自強(qiáng)坐，寶寶坐在炕沿兒邊上給大家倒水。
大家喝了一口水，誰也沒說話，還是王威打開了話茬。
“難得今年咱們幾個聚了個齊兒，我還要給自強(qiáng)道個嫌，按說咱們幾個這關(guān)系，用不上，但是當(dāng)時那個事兒我處理的實在是太著急了，沒想著自強(qiáng)的難處。”說完，王威尷尬地笑笑，喝了口水。
“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我要是能繞個彎兒說就好了，你也不至于太難看。誰知，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后來我買房子的時候還真見到了你們吳總，他人還不錯，沒計較那個事，還給了我挺大優(yōu)惠。”
“你買了他開發(fā)的房子？”王威突然變得很嚴(yán)肅。
“是的，他給我便宜了四萬塊錢?！?p> 王威憋了好一會兒沒說話，自強(qiáng)心里就有點打鼓。
“有什么不對嗎？”
“你記得我求你辦事的小區(qū)嗎？就是那個，他在你們省城就開發(fā)了那一個小區(qū)。因為土地面積的問題，房產(chǎn)證可能不太好辦?！?p> “他找了我們處長，好像把事解決了?！?p> “哪有那么容易，他現(xiàn)在是巴不得趕緊把房子甩干凈了，把錢弄回來，辦證的事情他會慢慢拖的?！?p> “那我房子現(xiàn)在都裝修了怎么辦？”
“你買了房子住沒有問題，就是證可能一時半會兒下不來?！?p> “哦，不影響我住就行?！?p> “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蓖跬詈篦鋈坏卣f。
“來，喝水。七斤怎么沒把你媳婦帶回來看看？這是在藏什么嬌呢吧？”周鵬趕緊圓場打叉。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不過也沒什么，在你們面前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媳婦嫌咱家這邊兒太冷，條件又差，不愿意來。尋了個嬌氣的媳婦兒，也只好這樣。不過自從我爸媽過去幫著帶孩子以后，她們的關(guān)系就更好了。以前不叫爸媽的，現(xiàn)在每天都會叫，而且還會主動給我爸媽買些衣服鞋子什么的，今年不回老家，也是我爸媽不讓她跟著回來的，因為孩子小，家里天氣太冷，怕把孩子凍著，老人都心疼孫子。所以就我們?nèi)齻€人回來看看，過了初五就得趕回去?！?p> “以后就是南方人嘍！”王威在邊上臊他。
“好像你還天天在村里是的？五十步笑百步?！逼呓锖敛皇救醯胤瘩g。
“行了，你倆別掐了。”寶寶說到。
“周鵬怎么嘴這么緊？這也不是你風(fēng)格?。 ?p> “我跟們說一下也無所謂，不過這件事兒你們聽聽就行，不要跟別人說，不然會對我家產(chǎn)生很大影響?！闭f完這句話，他坐起來，喝了口水，又深深地吸了口煙，煙霧從嘴邊一直氤氳到了頭上，把他的頭罩在了里面。
“你們看我這幾年混的還不錯，是因為我老婆舅舅的同學(xué)剛好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我就一直跟著他，他也很幫我，給了我一個審批科的主任干，權(quán)力比較大。這幾年說白了摟了不少，也吃了不少、喝了不少。前一個月，他被抓了，現(xiàn)在還在審，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也會進(jìn)去，因為整個單位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人，他也讓我替他做了很多事，有些事情剪不斷理還亂，有人出主意讓我跑，我不想跑，跑到哪兒最后都得被抓回來。所以，我今年回家來看看，出了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了。正好借著這個機(jī)會，跟寶寶說一聲，以后幫我照看點兒家里面。”說著，就有眼淚從周鵬的眼睛里滑落到炕面兒上。
大家的情緒都被周鵬說的很傷感，幾個人低著頭不吭聲，最后還是周鵬自己抹了把淚。
“人都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你們也不要太難受，我也沒做什么大惡，吃了不該吃的，拿了不該拿的，國家會依法給我定罪，好在我還沒有陷得太深，下半輩子我還是會在外面的。”
“你放心，家里老人我會幫你照看好的?！睂殞氄f。
“你們可能都不知道，我不干村主任了，本來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讓我當(dāng)大隊書記，我也拒絕了。這兩年，我一心撲在村里的大事小情上，家里的豬場就我媳婦兒一個人頂著，把她也累出了不少病，你們看她胖了，其實是虛胖。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做了這么多事，村里有好多人還要到處告我，說我貪污腐敗，如果說跟一些人吃吃喝喝可能有過，但公家的錢我一分沒有占過，我家里這個豬場出的錢也花不完。他們讓我寒心了，現(xiàn)在村里的路也修好了，路燈也裝上了，年輕的人我都給他們聯(lián)系上了穩(wěn)定的施工隊，有些學(xué)了手藝，錢都不少掙，我也對得起當(dāng)村干部這幾年，但沒什么人說我好，我也不在乎了，太累了，不干了，以后就顧自己的小家了，給老人盡孝，給媳婦兒孩子當(dāng)牛做馬。”
說了這么多，寶寶的嘴唇有點兒干，他喝了一大口水，差點兒把自己嗆著。
“家里的事兒，你們都不用操心，有什么事兒給我打電話，給那幫王八蛋干活兒幫忙，還不如給你們照顧好家，我還更心甘情愿?！睂殞氄f完了，大家還是沒吭聲。
可不是嘛，小的時候幾個人天天綁在一塊兒，就差在一鋪炕上睡，現(xiàn)在長大了，分散的天南地北，家里就剩寶寶一個人。但他也是最管用的，幾家的老人現(xiàn)在是不得已，給帶孫子輩兒的孩子，等他們老了，都會回到這個村里來，葉落歸根，這才是他們的“家”，他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的炕頭上，埋到手摳腳踩過的土地里。
“嘮了半天的鬧心事兒了，說點喜慶事兒。”王威又嘻嘻哈哈起來。
“自強(qiáng)，你結(jié)婚在不在家里操辦？”他轉(zhuǎn)頭問自強(qiáng)。
“這事兒還得商量。就是辦，也就是請請親戚朋友，我不想太麻煩人?！?p> “那要是這么著的話，我們幾個也不能都等著，七斤、周鵬年后都得走，我和七斤等你的信兒。但是呢，當(dāng)天，我們就幫忙，不上禮。今兒個，我們幾個先把壓腰錢兒給你?！?p> 說完，從兜里拿出來一沓錢。
“這是五千塊錢，周鵬兩千，我們仨一人一千。我們也不說少，就這點兒意思。咱們幾個里，就你成老末了?！?p> “錢就不用了，你們的心意我領(lǐng)了?！弊詮?qiáng)很嚴(yán)肅的說。
“你也別推辭。這五千塊錢絕對是干干凈凈的錢，你放心拿著。”周鵬有點兒著急。
“我不是那個意思。行，我拿著?！弊詮?qiáng)沒再磨嘰，趕緊收了起來，要不然大家又有別的想法。
抬頭一看，十點鐘了，他們又到了各回各家的時候。
自強(qiáng)走在村里的當(dāng)街上，腳底下踩著路面上殘留的雪皮子，還有點“咯吱咯吱”的響聲，冬天里，天短夜長，被厚實的雪地圍著的千家萬戶，大部分家里都傳出了深沉的呼嚕聲。有幾家亮著燈，大部分是在打麻將，不管男女老少都迷上了這個東西；有幾家的燈亮了一下，沒過一會兒又熄滅了，是有的人已經(jīng)睡了一覺，極不情愿地鉆出熱乎乎的被窩，站在屋地的尿盆前，撒了一泡長長的尿，末了打個激靈，又趕緊鉆回去，一覺到天亮。
自強(qiáng)走到自家門前，輕輕地打開鐵皮大門，還是發(fā)出了“咣當(dāng)咣當(dāng)”的響聲，鄰居家養(yǎng)的狗“汪汪”地叫了幾聲。屋里昏暗的電燈忽地亮了起來，是父親聽見自己回來了，接著是媽“哇啦哇啦”的聲音，一定是爸又把她叫醒了。
走進(jìn)屋里，爸媽都躺在炕上，把自強(qiáng)的被子鋪在了炕梢的位置，在外求學(xué)、工作這幾年，對于家里滾燙的熱炕頭，自強(qiáng)已經(jīng)無福消受，睡一晚上，第二天就會爛嘴角。枕巾、被子、被套都是嶄新的，每年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父母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客人。
用媽媽溫好了、裝在暖壺里的水，自強(qiáng)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鉆進(jìn)已經(jīng)焐熱了的被窩里，那溫暖直達(dá)靈魂深處，還怕少一個好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