揖斐川,流經(jīng)那古野城附近的河川,清澈見底。
河堤附近有二三十戶人家,屋旁有一些枯樹,在北風(fēng)中顯得更加蕭瑟。
兩匹馬穿過其間,來到河堤邊上,一個健碩的少年率先跳了下來,將馬系在一棵枯柳上。
住在附近的百姓趕忙把自己家院子的門關(guān)好,因?yàn)樗麄冋J(rèn)得,這個少年是“連惡鬼見了都發(fā)愁”的那個家伙——那古野城主信長大人。
可是他們不認(rèn)得另一個孩子,他是誰?
“竹千代,跳下來啊,磨蹭什么呢?”另一匹馬也停了下來,信長靠了過去,大聲叫道。
原來是來自三河的孤兒,等到人們知道了他的故事,大家都唏噓不已,每回提起他都會加上這么一句——
“可憐的孩子?!?p> 也不知道他們充滿憐憫的稱呼,是哀嘆竹千代悲慘的身世,還是可憐他落到了信長的手中。
雖然這些成年人不知道,他們自己的孩子有多喜歡“平易近人”的信長,因?yàn)樗麤]有那些武士老爺?shù)某艏茏樱瑫е麄円黄鹫{(diào)皮搗蛋。
“好!”騎在馬上的竹千代咬緊牙根,臉色蒼白,雙手緊緊地抓著馬鞭,從嗓子眼底擠出這么一個字來。
七歲的竹千代體格尚小,雙腿還夠不到馬鐙,但倔強(qiáng)的他一路上連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過。
信長越來越欣賞年幼的竹千代,因?yàn)樗麖膩聿槐г?,這是一個人想要成功必備的堅(jiān)強(qiáng)品質(zhì),不因竹千代的年紀(jì)小而有半分褪色。
“竹千代你怕了么?”信長饒有趣味地再次催促道,“要不要我扶你下來,三河的大將?”
這是竹千代總愿意掛在嘴邊的稱呼,因?yàn)榧娜嘶h下的人質(zhì)生活,竹千代有著比其他人更強(qiáng)烈的自尊,成為他祖父松平信康那樣的大將,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
“當(dāng)然沒有!”竹千代斬釘截鐵地回答后,他那小小的身體便緊貼著馬鞍,慢慢地滑了下來。
這也是竹千代不同于其他孩童的地方,若是其他的孩子,受了信長的譏諷,大多都會忍不住一躍而下,那樣就難免會受傷了。
可竹千代即使是在此時,依然保持著冷靜,總能選擇最恰當(dāng)?shù)姆绞絹磉_(dá)成目標(biāo)。
雖說信長一開始從織田信秀手中要下竹千代是另有目的的,但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后,他開始對來自三河的小家伙刮目相看,有些計(jì)劃也在隨時修正完善當(dāng)中。
“少主!”“少主!”
嘈雜的呼喊聲由遠(yuǎn)及近,信長知道,是竹千代的“小家臣團(tuán)”到了。
松平與一郎、天野又五郎、天野三之助、平巖七之助、石川與七郎、助右衛(wèi)門、阿部德千代,這是松平竹千代從三河帶來的七個侍童,最大的不過11歲,最小的只有5歲,此刻都緊緊圍在竹千代的身旁,七嘴八舌地吵鬧。
“信長公子,您帶我們少主來這里做什么?”最為年長的石川與七郎上前一步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嗔怪,“我們是織田家的客人,可不是您的家臣,請不要隨意帶著我們少主亂跑?!?p> 到那古野城已經(jīng)五六日了,這群孩子對于出人意表的信長,從最開始的敵視,到好奇,到如今漸漸有了一絲絲好感,但他們從骨子里還是防備著織田家的每一個人,因此石川與七郎覺得有必要警告信長一下。
“啊呀呀,竹千代,我可是被責(zé)怪了呢?”信長用手撓了撓后腦勺,一臉無辜地說道:“那今日游泳的事情就做罷了吧?”
“不行?!敝袂Т焓肿プ∈ㄅc七郎衣服的后襟,急切地說道:“是我拜托信長公子教我游泳的,你們不得阻攔?!?p> “游泳?”阿部德千代急切地阻止道:“少主萬萬不可,這么冷的天氣怎么能下水呢?再說您也不會游泳啊?!?p> “笨蛋,不會當(dāng)然要學(xué)了,”竹千代斥責(zé)道:“信長公子說他可以在寒風(fēng)中游泳,說這是強(qiáng)者才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也可以?!?p> “您怎么能和……和信長公子一樣???”平巖七之助急道,尾張人自己都說信長是個“大傻瓜”,他可不想自己的少主也變成傻瓜,但這話怎么也無法當(dāng)著二人的面說出來。
住進(jìn)那古野城的這段時間,信長對眾人的衣食住行安排得頗為妥當(dāng),三河的小勇士們也不太好意思當(dāng)面對信長無禮了。
“是啊是啊,你們的少主是溫室里長大的花朵,被你們這些家伙團(tuán)團(tuán)保護(hù)著,怎么能和我一樣呢?”信長咧嘴大笑,他知道自己這話對于極度自尊的三河孤兒們,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效果。
“哼!狡詐的尾張人不要小瞧我們?nèi)尤说挠職猓 ?p> 以阿部德千代為首,三河的小家伙們憤怒了,他率先脫去上衣,在寒風(fēng)中挺直了脊梁,接著是平巖七之助、天野三之助,助右衛(wèi)門……
最冷靜的石川與七郎伸手阻止,卻沒攔住任何一個人,轉(zhuǎn)眼間一群人就脫得赤條條的了,包括松平竹千代本人。
“哈哈,冷么?”信長也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曬笑道:“你們怎么搞的?都起雞皮疙瘩了!”
“別說沒用的,我們不冷!”竹千代裸露的上身,顯出他的幼小與柔弱,但他在言語上絕不示弱。
“那就好,如果連這種寒風(fēng)都受不了,將來又如何能在應(yīng)付強(qiáng)大的敵人呢?”信長隨即大喊一聲:“沖啊,誰先逃回岸上,誰就是孬種。”
說完,他率先頂著北風(fēng),向著揖斐川奔流的河水中沖去。
“沖啊!”三河的小武士們不甘落后,一個接一個地跳進(jìn)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就連石川與七郎也不例外。
…………
天色漸晚,信長接過池田恒興遞來的干爽棉布,一邊擦拭著身體,一邊問道:“怎么樣,三河的大將,在這樣的天氣游泳舒服么?”
“還好。”同樣在擦拭身體的竹千代想了一下,覺得這個回答有點(diǎn)示弱,又說了一句:“很舒服?!?p> “哈哈,那就好,我以為你險些淹死,渾身都在發(fā)抖呢?!毙砰L伸手拍了拍竹千代的臉頰,“那下回還來么?”
下意識地縮了縮臉,意識到信長沒有惡意,竹千代最終任由對方的手接觸到自己的臉,“當(dāng)然要來,咱們還沒分出勝負(fù)呢?!?p> “嘿嘿。想讓我?guī)銈冊賮?,得答?yīng)幫我做一件事才行?!毙砰L一臉壞笑。
“什么事?”竹千代第一次被人拜托,很好奇以他們的身份,可以幫信長做什么。
信長把嘴附在竹千代的耳邊,低聲地吩咐著,就見竹千代連連點(diǎn)頭。
“沒問題,我會讓與七郎他們?nèi)プ?,”竹千代忽閃著褶褶發(fā)光的眼睛,滿臉都是興奮,“這也算是我們報答信長公子的招待之情,三河的武士是不會辜負(fù)他人恩情的?!?p> “哈哈,好,那就拜托三河的大將了?!毙砰L披上紅絨的大氅,眼望著竹千代帶著他的小家臣團(tuán)離開了。
“殿下,聽說您拜托林佐渡守大人安排了一場比試?”池田恒興湊近過來問道。
他身后不遠(yuǎn)處有十多個全副武裝的武士在戒備著,為首的中年人叫做市川大介,是信長的弓術(shù)老師,與平手政秀那樣亦師亦父的師父不同,他只負(fù)責(zé)教授信長一門技藝——射箭。
自從上次遇襲以后,織田信秀就加派了信長身邊的守衛(wèi),剛才信長與三河的孩子們在河中戲水之時,這群護(hù)衛(wèi)就隱藏在樹林之中。
“恒興,你覺得這群小家伙怎么樣?”沒有回答池田恒興的問題,信長跨上連錢葦毛(他的愛馬),隨意地問道。
“……殿下指哪方面?”池田恒興把自己滿肚子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不太懂信長的問題。
“七個誓死追隨的家臣,未來必定都是竹千代可以依靠的棟梁啊?!毙砰L感慨道:“竹千代這家伙,真幸福啊?!?p> “屬下也能做到,定當(dāng)誓死追隨殿下左右。”池田恒興被信長的話激到了,當(dāng)即拜伏在地上,大聲地宣誓效忠。
“我知道,”信長被池田恒興激烈的情緒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我知道的,可是你不覺得咱們的人實(shí)在是太少了么?”
無論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度,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資源,可是現(xiàn)在信長缺少這種資源。
“不……不錯?!背靥锖闩d忽然明白了信長的感慨,自己這一方的實(shí)力,現(xiàn)在確實(shí)是單薄了些,“所以殿下你是想通過這次比試選拔人才?”
“嘿嘿,恒興你還算聰明?!毙砰L笑道:“其他人就覺得我只是一心想著要玩樂而已。”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池田恒興,信紙上的落款處是“備后守信秀”五個字。
“這……這是來自主公的斥責(zé)?”看完信,池田恒興不可思議地問道。
“嗯,佐渡守一面拖延我的計(jì)劃,一面偷偷地向父親大人告狀?!毙砰L冷笑道。
“也許……也許林佐渡守大人只是不理解殿下的用意……”池田恒興喃喃地說著,他覺得作為首席家老,林秀貞肯定是為信長著想的。
“算了算了,我已有了對策,佐渡守是阻止不了我的。”連錢葦毛在慢慢地加速,經(jīng)過數(shù)日,信長已經(jīng)能自由地策馬奔騰了。
“沒有人能阻止我!”
這是駿馬飛馳而出的一瞬間,池田恒興聽到信長自言自語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