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樹下不知何時添了個白瓷青花釉的魚缸,里面兩尾鯉魚,一紅一白真悠閑地在一葉蓮下游來游去,追逐碧色的落花。清水浮碧舟,浮一葉青蓮夢。五瓣白色的花瓣圍著一點(diǎn)明黃色的花蕊,如美人出水,嫻雅靜立。
林洛傾蹲在地上隨意地用手波動水面,魚兒不停來回游動,似乎是受了驚嚇。
她問江淮:“何時添的?”
“前不久。從老頭子那里拿來的?!睋寔淼?。一葉蓮喜光,他便把魚缸放在晨光下,和碧落一塊兒。
“我從前也喜歡紅色的鯉魚。小七整日對著飲風(fēng)臺的一池魚垂涎三尺,我好奇,一頭栽進(jìn)池塘,撲騰幾下就沉下去了,最后還是小七把我從池里叼上來的,上來的時候,我懷里抱著一條活蹦亂跳的胖鯉魚?!?p> “那時你幾歲?”
“剛出生沒多久,大概普通孩子兩歲的模樣,短胳膊短腿,對什么都充滿好奇,比如為什么娘親睡覺會打呼嚕,喜歡拿小腳丫去堵他的鼻子。”
有一次,洛熠洗漱完畢后,走到靠近蓮花池的房間,推開門,地上散落著各種孩子的小玩意,最讓他不解的是自家父親把九黎壺當(dāng)做玩具給自家女兒耍。
洛熠長袖一揮,將小玩意兒都掃到兩邊,他皺著眉頭看著眼前團(tuán)成一堆的被子,顯然里邊沒什么人了。
陽光下,林洛傾躺在小七的身上,兩只全身都濕漉漉的,不住往下滴著水,一旁還一條原本活蹦亂跳的紅色的鯉魚正在努力地汲取空氣,極力蹦跶一下表示自己的存在。她拿起小七的一只前爪來回翻看,饒有興趣地研究它的前爪,小七小心地把鋒利的爪子縮回肉墊內(nèi),以免劃傷她。
她見洛熠來了,扔下手里的爪子,興奮地起身,彎腰抱起一旁的大鯉魚,獻(xiàn)寶似的把可憐的魚兒給洛熠。
“爹爹,魚,洛洛抓的?!毕蛩故咀约旱膽?zhàn)績。
洛熠猶豫了片刻,從她手里接過魚,蹲下來耐心和她說:“洛洛,魚兒離開水會死的,我們把它放回去好不好?”
“爹爹騙人,孟沅叔叔就不會,他還會哭很多珍珠給洛洛,很漂亮?!?p> “洛洛,你孟沅叔叔是鮫族,和池塘里的魚不一樣?!?p> 他越解釋,林洛傾越糊涂,都是長魚尾巴的,有什么不同。
她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
林止踱步走到池邊,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小身影就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娘親?!?p> “你掉水里了?”
“我跳水里了,嘿嘿嘿……”
有什么不一樣嗎?
江淮沒多大就送了昆侖巔,白日里是師傅們眼里的好學(xué)生,晚上帶著窮桑子淵一行人下凡間偷雞摸狗、偷瓜摘李。等到長到十幾歲少年的模樣,趁著夜里守山弟子瞌睡松懈之時,摸下山,尋一間酒肆,喝得醉醺醺回來。
后來,隨著窮桑子淵在東青待了幾千年,跟著東青帝學(xué)了些術(shù)法,在六界的小輩中也算是佼佼者。
林洛傾入世淺,跟著林止,沒學(xué)什么。其實(shí)林止是昆侖君時常掛在嘴邊的弟子,他不是最勤奮的,卻是少有天資的。上課永遠(yuǎn)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時不時拾掇一群人在課上胡鬧,卻總考不倒他,最后講學(xué)的師傅還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可也拿他沒辦法。
他不是不教林洛傾,而是不知從哪里教起。
都說小丫頭該學(xué)字了,他拿了本從夜市上淘來的三字經(jīng),嘰里呱啦地讀了一遍,敲敲桌子道:“來,讀一遍?!?p> 自家女兒一雙清澈懵懂的眼睛眨眨,隨后給他鼓掌,“娘親,厲害?!?p> 林止這才明白,她這是當(dāng)他在表演。
等到林嘯說要送九云山學(xué)符咒,林止在桌上擺了一桌黃色的符紙,一碟朱砂,兩支筆,“瞧著,洛洛,火符、聚靈、鎖魂、疏煞、引怨、入夢……”
毛筆“啪”落下,“看明白了嗎?”
林洛傾點(diǎn)點(diǎn)頭,抱起毛筆,蘸了點(diǎn)朱砂,低著頭很認(rèn)真地畫,不一會兒,一只可愛的王八躍于紙上,栩栩如生,憨厚可掬。
林止:“……”
林嘯:“……”
林止對林嘯說:“喏,父親您看到了吧,我家洛洛沒那天資,還是待在飲風(fēng)臺,免得把九云山的九殿掌門們氣死,送出去的娃,再被人送回來多丟臉?!?p> 他抱起林洛傾往外跑,“走嘍,咱們找你爹爹去聽?wèi)?!?p> 林嘯:“……”
紙上的王八動了動,慢悠悠地爬到碟子邊,頭往下一栽,掉入朱砂里,四腳朝天,四條腿掙扎了片刻,化作一縷紅光消散,一直原本在空中疾飛的蟲子,突然慢了動作,一陣風(fēng)吹來,呈弧度墜落。
“我娘親自己不會教,還借口我太小。我爹爹又是個舒心自在的人,很多東西都不強(qiáng)求,順其自然就好?!?p> “也許他們是看你個學(xué)不會的?!彼嫘Φ?。
林洛傾橫過來一個眼神,他笑著說:“我護(hù)你一世周全,無需你費(fèi)盡心思為難自己?!?p> 林洛傾心中一暖,卻道:“我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p>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湊到他身邊,“那個……我是不是不用賠錢了?”
他鎖緊眉頭,看著她,假裝為難,“這……這……無常擬了個單子,費(fèi)用不低。你也知道,鬼界這幾年收支不平衡,庫房虛空得厲害,我這,實(shí)在沒再多的余錢重建一個區(qū)?!?p> 她不知道。
林洛傾:“原來你那么窮!”
“嗯嗯嗯?!彼c(diǎn)點(diǎn)頭。
“你找我爺爺要去。”
“親一個就抵了?!?p> “不要?!?p> “就一下?!?p> “不要?!彼崎_他的臉。
……
林洛傾回到家中,推開門,一股寒氣從屋內(nèi)迎面而來。
她剛想喊洛熠林止,身子就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墻,突然從里面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一把將她拽了進(jìn)去。
絲絲寒氣從門縫中透到走廊里,江淮心覺不對,推開門正要看見林洛傾被拖入結(jié)界,想也不想就跟了進(jìn)去。
林洛傾跌落在地上,成千上百的煞氣朝她洶涌而來,“留下來,留下來!”
“走開!”林洛傾揮手。
“爹爹,老爸!”她心中隱隱不安,他們出事了,若是洛熠和林止在,誰敢在家中布下結(jié)界算計于她。
林洛傾不停揮舞著手里的破云鞭,這些魂魄不似九幽下的那些,一鞭子下去就害怕地不敢靠近,破云鞭的鞭風(fēng)只能短暫地將它們打算,沒與會兒又聚成一團(tuán)黑氣,纏繞在她的周身。它們聚了散,散了又聚,似有形,又無形,如同冬日里林子的霧氣。
“留下來,留下來……”
“帶我們走!”
“憑什么!憑什么我們要待著這里。”
“不公平,不公平……”
……
江淮在暗無天日的山谷中找到林洛傾,魂蕭起,黑色的煞氣紛紛逃竄。
“這些是什么?”
“原本是魂魄,九幽之前就存在了。幾十萬年來,煞怨久積,似魔非魔,似妖非妖?!?p> “這里哪里?”
“無妄深淵下的煞地,原本的陰魂坡,由于既未能入九幽,也不能自己出死身之死,畏光畏火,卻不生不死不滅,因此天帝也只能禁止人入內(nèi),以免被它們附在身上,帶了一絲一縷出來。”
林洛傾:“與從前的蕪荒無異,堵而不疏,總有壓不住的時候?!?p> “這并非陰魂坡,只是有人帶了些煞怨之氣做了結(jié)界?!比羰窃跓o妄深淵底下,他不會如此輕松便打發(fā)了它們,而這些東西嗅到他們身上的氣息,必定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寸寸嚙噬他們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