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寫著寫著停筆,咬住筆頭,思考了好一會兒,她靠近投影,踮著腳伸直手,筆尖點在導(dǎo)航線穿過的4號路正中:“應(yīng)該是這里,可以抄近道……呀!”她忽然縮回手,瞪著圓滾滾。
圓滾滾一臉無辜,全息圖像以激光脈沖加熱電離氣體后產(chǎn)生的等離子體為反射介質(zhì),納秒級脈沖制造的等離子體爆發(fā)時間長,剛投射出來就觸碰很容易被燙傷。
但真要追究其實是圓滾滾的鍋,普及家用的全息投影是飛秒級脈沖,眨眼間等離子體就爆發(fā)完了,圓滾滾是純粹的供電不足,導(dǎo)致脈沖速度下降。
因電量問題安德拉幾次想拆了圓滾滾看內(nèi)部線路,這家伙在身體內(nèi)部裝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本來電飯煲只要會煮飯就行,但它已經(jīng)把自己改裝的能兼職充電寶和捕鼠籠了。
好在灼傷并不嚴(yán)重,安德拉吹了吹手肘:“4號路抄近道到到6號路有條步行街,街最后我記得是糖果屋,翻過糖果屋直走,到這里拐彎再直走……”她嫻熟的用筆在地圖上空虛畫著彎彎繞繞的導(dǎo)航線。
圓滾滾看的cpu當(dāng)機,懷疑自己載入了一份假地圖,因為安德拉改的路線在它看來根本是死路,所謂的捷徑小巷也是地圖上不存在的。
“這么走沒錯!”安德拉語氣篤定的像一個浸淫超級瑪麗多年的資深水管工,所有的不合理在她頂出隱藏的金幣磚跳到上不去的水管里后都會變合理。
這當(dāng)然不是地圖能教得出的,擱在地圖旁的十幾本工程筆記將一個城市百年變遷的所有細(xì)節(jié)都展示了出來,那些半吊子測繪師甚至記錄了老城區(qū)和半個新城區(qū)的巡邏路線以及明哨暗哨。
穿街走巷的指揮筆最終停在藍(lán)場,安德拉已經(jīng)跳完了所有能跳的關(guān)卡,藍(lán)場后就是庫巴大魔王的城堡。
同時她也花光了所有自信,正因為了解的仔細(xì),她才明白接下來不是水管工勇斗大烏龜?shù)膭∏?,庫巴在這座城堡里只配睡魚缸。
別說入城,安德拉甚至沒辦法踏上藍(lán)場,亡靈們在三十七畝的藍(lán)場下埋了數(shù)百顆地雷,雷區(qū)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每隔三月就有工兵前來排出廢雷埋下新雷,變更安全路線。
雷區(qū)只是開胃菜,在她踩雷前,頭或胸口就會出現(xiàn)紫光的鐳射點,打不出“校驗手勢”或意圖閃避,新城城墻上那支臭名昭著的戍衛(wèi)部隊就會毫不猶豫的開槍。
戍衛(wèi)部隊第一槍一般是高精度高射程的狙擊步槍,然后隨著敵人的棘手程度逐步升級到連狙、重狙乃至是反器材狙擊炮,烈度再高點,碉堡里的機關(guān)槍和城垛上的加農(nóng)炮就該露頭了,敵人多就上中距離榴彈炮狂轟濫炸,溫壓彈與云爆彈亡靈也不缺,根水最大的戰(zhàn)略軍火庫就是被它們搬空的,新城深處甚至藏著一枚千萬噸級的三相彈,亡靈們?nèi)狈Πl(fā)射條件,可逼急了它們至少能原地引爆這枚核武。
別看快反隊個個拎著獵槍就以為博城武備落后,快反隊里的亡靈多是莊園主后裔,玩獵槍只是傳統(tǒng)愛好。
博城是根水區(qū)僅有的能閉環(huán)生產(chǎn)槍支的城市,早在十次郎統(tǒng)治期間博城人就囤積了大量的軍用無縫鋼管,他們通過冷鍛機床和深孔機將無縫鋼管加工成槍管,城市的地下有著盾構(gòu)機掘出的地底網(wǎng)絡(luò)與礦場,工人在地下用顎式破碎機破碎礦石,運輸?shù)焦I(yè)區(qū)的煉鐵高爐及煉鋼電爐冶煉成原材料,再用沖壓設(shè)備和數(shù)控機床加工閉鎖、槍托、撞針、擊錘、導(dǎo)氣管、瞄具、彈殼等各種槍支零部件。
安德拉實在想不出該怎么非法入城,越想不出,牙齒就越用力,硅膠筆筒被她咬的傷痕累累。
“嗶嗶!嗶——”
她皺眉,轉(zhuǎn)頭,圓滾滾正在逐個點亮面部鋁硅玻璃下細(xì)密排列的led燈珠,一筆一劃,排出白的刺眼的三個字——“留下來”。
這是圓滾滾首次用蜂鳴警報以外的方式與安德拉交流。
“你會寫字?”安德拉問。
語氣平淡,但圓滾滾的聲音傳感器能聽見安德拉后槽牙下筆筒開裂的聲音。
圓滾滾心驚膽戰(zhàn),它倒是想委婉點,可耐不住主子太梁山好漢,找?guī)讖埖貓D瞪一晚上,就打算抄起她那桿破槍出去反了亡靈他娘的,殺頭的事整得跟刷牙洗臉?biāo)频摹?p> 此行之難無異于兩個蟊賊手持菜刀從正陽門一路殺進紫禁城劫持皇帝,這小丫頭就只有一腔孤勇和倔勁兒,也不想想,離開這里,又要往哪兒去呢?
除了一只亡靈送的老母雞,她什么都沒有。
安德拉看一眼槍,又看一眼圓滾滾,眼神愈發(fā)危險,但她最終只是坐在白樺木護欄床的矮階上,托著腮悶悶不樂。
“圓滾滾?!彼÷曊f。
“嗶?”
“我想去找一個,我們都可以住下來的城市?!?p> 陳邦慶的茫然只持續(xù)了片刻,他很快就想起了那個著名的預(yù)言:群星歸位之時,拉萊耶將從海底升起,偉大的克蘇魯將會歸來。
張浮魚曾用《出埃及記》里的“你不能見我的面,因為人見我的面不能存活”來描述邪神,克蘇魯神話就是對“人不能見神”的擴大化、夸張化描寫,陳邦慶醒來后自然查找了大量相關(guān)資料,他甚至背的出拉萊耶文字的禱文: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在永恒的宅邸拉萊耶中,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等等,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陳邦慶一下反應(yīng)過來:“你是指我們的夢與克蘇魯有關(guān)?”
張浮魚一臉駭然。
陳邦慶驚到了,你提出來的你駭個什么鬼?要駭也是我駭吧。
“你怎么沒出事?”
“啥?”陳邦慶納悶。
“克……”張浮魚咽了口唾沫,極小聲的說,“就是克蘇……克蘇魯。”他陡然尖叫,一座與歐幾里德幾何學(xué)完全相悖的、由巨大到不可能是來自地球的綠色石材筑起的城市生生撞進了他的腦海。
那是位于南緯47°9′,西經(jīng)126°43′,沉沒的圣城,拉萊耶。
城市的地磚與墻面覆蓋青苔褐藻,墨綠的藻繩在空中吊起成千上萬的人類骸骨,骸骨隨著海水的流動搖擺,巨石嵌合的街道、廣場上是如林的石刻與立柱,綠背白肚的蛙人若隱若現(xiàn),它們提著熊熊燃燒的活鮟鱇,群聚在廣場上膜拜那不潔的石像與浮雕,和面目模糊的女人交配,氣泡上浮,時不時能聽見幽深的“咕咚”聲,一些蛙人拖著巨大的扇貝,里面裝滿黃金、珍珠、海魚,它們用這些與陸地上的人換取人祭,淡淡的血帶在海水中彌散。
“你沒事吧?”這次換陳邦慶一臉駭然了。
“沒……沒事?!睆埜◆~很快就停止了土撥鼠式的尖叫,拉萊耶的畫面很快就斷掉了,除了驚嚇,倒也沒出別的事。
可張浮魚還是心情沉重,為什么陳邦慶叫沒事,他一撥就通?明明剛逃出井下時他也曾對安德拉提過克蘇魯。
難道阿撒托斯給他蓋的章其實是舊日通信集團的SIM卡?從此克系邪神全天暢打,還有幾率觸發(fā)視頻通話與邪神面對面交流?
“真的嗎?”陳邦慶不信,心說這死章魚剛問完我怎么沒出事自己就出事了,肯定有蹊蹺。
張浮魚沉默了很久,突然背過身,面朝墻壁蜷成一團,再轉(zhuǎn)回來時五官扭曲,眼睛鼻子都皺小了,而嘴皮外翻齜出的兩排白牙分外顯眼。
陳邦慶瞳孔擴大,雙手下意識護在胸口。
憤怒、痛苦、憎恨、猙獰,簡直是一只無間地獄里蹦出來的活夜叉。
張浮魚沉重的喘息著,他的面孔漸漸松弛,但眼睛死死地盯著陳邦慶:“如果你真的想幫我的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p> “啊……啊?”
一刻鐘后,上面的門被打開了。
靠墻假寐的張浮魚聽見滑輪在樓梯上磕磕絆絆,不一會兒,一輛不銹鋼的小推車出現(xiàn)在樓梯口。
張浮魚扭頭看陳邦慶,陳邦慶接過那東西后就神色慌張,坐立不安,門剛被打開,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屁股下裝了彈簧似的一蹦而起,一溜煙鉆進了甬道,刑具廳只剩下張浮魚和側(cè)躺裝死的造物主,甬道后露出三個腦袋。
三人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識趣,同胞滾燙的血休想飛濺到他們臉上激發(fā)他們的斗爭精神和反抗意志。
張浮魚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在聽見門開的那一瞬,恐懼迅速抽空了他的勇氣,與地牢相關(guān)的他只想到刑具和拷問,還有幾部說不出名字的日系小黃油,細(xì)想前者會顫抖,細(xì)想后者……他會后悔自己為什么不用頭接那顆子彈。
又不是星矢,為了守護雅典娜要一次次怒吼著站起來,他要守護的只是自己這條狗命,太痛了,不值。
推車后的亡靈站定,揭開了罩帽:“我給你帶了吃的?!?p> 聽聲音竟然有些熟悉。
基德從小推車?yán)锱醭錾w著不銹鋼餐盤蓋的瓷盤以及一個塑料袋,袋里裝著幾枚拳頭大的青果,它來到墻角,將餐盤與袋子放在張浮魚面前,揭開餐盤蓋,瓷盤上盛放著一只烤焦的蝎子和兩片蔫青菜:“這是奶油蝎,味道很不錯?!?p> 張浮魚不說話,基德也不在意,自顧自從塑料袋里掏出了一枚青果遞到張浮魚面前:“這個是甜瓜,還沒成熟,但應(yīng)該能吃?!彼袷窍肫鹆耸裁矗D(zhuǎn)身從推車中拎出一瓶酒,墨綠的長頸玻璃瓶,大量的沉淀物在紅色的酒液中飄舞。
基德細(xì)長的骨指就像插豆腐般插進木塞,“?!钡陌纬鰜?,自己仰頭澆了一半,再將半瓶酒放在張浮魚腳邊。
誰都沒有說話,兩人一坐一立,好似古龍小說中兩位絕世的劍客沉默地對峙。
樓梯的拐角處忽然投下了兩道狹長的陰影。
幾乎聽不見步聲,兩個亡靈出現(xiàn)在了基德身后,它們的黑袍上用銀線繡著一個長長的“口”,口中有一條紅色的斜線。
暗淡的燭光中,紅色的斜線分外鮮艷。
張浮魚被嚇了一跳,可他很快辨認(rèn)出來,這條斜線是一柄三角刃!這個“口”分明是一座簡化的斷頭臺!
“快點吃吧,吃完該上路了?!弊筮叺耐鲮`開口了。
“這么快?”張浮魚一驚,他心知來者不善,可沒想到真是兩位黑白無常,“等等,我最后一頓想吃點家鄉(xiāng)口味的!”他指著裝死的造物主,“喏,就在那躺著,你們等我把它吃完行不行?”
躺尸的造物主聽得見,但敢怒不敢言。
“這么多?沒時間了,等我們把你烤熟了,你自己吃自己吧!”右邊的亡靈上前,一腳踢倒了酒瓶,再踩在烤蝎子上將蝎子擰的稀巴爛。
基德在猶豫,它本來已經(jīng)打算走了,又停在了樓梯口,也沒做別的,只是駐足,可左邊的亡靈一轉(zhuǎn)身,揪住了基德的領(lǐng)口:“十次郎養(yǎng)的小白臉,你又在心軟什么?滾吧,廢物!”
亡靈猛的一推,基德往后踉蹌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階梯上,它沒有反抗,只是垂著頭沉默的整理衣襟,竟有點像一個被校園霸凌的可憐小女孩。
一旁的張浮魚瞠目結(jié)舌,在他看來基德已經(jīng)是不比黑蛇差多少的猛人了,能把基德欺負(fù)成這樣的……難道二位就是博城的首次席雙花紅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