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誅心劫的痛近些時日如發(fā)瘋一般在每個夜晚折磨著他！
神尊閉上眼睛，欲用仙術去了體內(nèi)的病痛之苦，然這誅心劫之苦自他這仙魄進入凡胎之前便跟隨著他，倘若真要祛除，還得靠他自身修為，無奈在凡間，若是修為散盡便不可恢復，而這誅心劫之苦唯有他青鸞殿內(nèi)的一些良方尚可助他緩解，那些良方可還是在他投胎之前，從天宮的二殿下那兒要來的，此時若能取來用，便能即刻痊愈，再無需受這惱人的凡人之苦。
想到這兒，顧青風便輕聲喚道：“賢真！且去我殿內(nèi)取些良方過來?！?p> 同樣的話喊了三聲都無人應答。偌大的密室里，唯有四處飄蕩的霧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興許是密室本就是同外界隔絕。如若不然，這賢真素來都是隨叫隨到，怎的這會兒子就悄無聲息了呢？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小子自從那日與他在月下聊了些閑事便不見了蹤影，叫都叫不應，也不知去哪兒了。興許還是那日的懲罰重了些，他懷恨在心，才這般故意躲著他。然顧青風仔細一想，平日里這般視他如己出，若是真因為那日罰他抄了幾頁經(jīng)書就這般賭氣，豈不是也說不過去。罷了，想想自己身為天尊，何苦與一個不到兩千歲的娃娃一般見識？
正頭痛著，那密室的大門又打開了。
聽著腳步聲，進來的不是別人。
“少主，您要的請的郎中來了?！蹦莻€管家在他耳畔悄聲說道。
神尊一瞥眼，正一眼瞧見那穆赫云身邊的束發(fā)小童——白婉婷。
穆赫云坐下來，拿出事先備好的方子燉開后倒入溫泉中，又給他針灸一番，體內(nèi)肆虐的痛才收斂了些。
一個時辰后，揪心的痛果然從他體內(nèi)散了去。
神尊噓了口氣，只待翌日那痛緩了些，便去緣璣閣討要說法。
一見那冥女便道：“這幾日見著我那小童賢真沒有？前些日子我讓他來赤睚這兒替我要幾顆新鮮的靈丹，他可要走了沒有？”
冥女思忖了一會兒，神情變得若有所思起來：“前幾日來倒是來過，不過不是來要靈丹，卻向赤睚要了幾本關于九天玄鳥的書來看，小神估摸著這大約是神尊要講授的新知，便沒多問什么?！?p> 神尊似乎從中明白了一二，又似乎啥也沒明白過來，原本冷靜的神色中顯出一絲無奈來，只無力地嘆息了一聲道：“糟了?！?p> 那方子，那方子，分明就是賢真的手藝。
神尊大約明白過來，那賢真大概已經(jīng)知道那白婉婷孩子便是藍幺子的轉(zhuǎn)世，他雖不知賢真此次下凡的目的，但這般暗中助她，必然是為了救自己，這憨傻的小徒兒到底是不放心他在凡間走一遭的。
這憨傻的小徒兒！
翌日，那獨眼狼又來給神尊瞧病，趁著他出去煎藥的空隙，神尊對著那束發(fā)的小童白眼道：“笨手笨腳的，你跟來作甚，本尊請的可是你師父，不是你?！?p> 婉婷被他這一問差點噎住了氣，道：“師父方才說，先前給你用的這個能緩解你身上的痛苦，所以讓我給你送來?！闭f罷，遂將一匣子置于一旁。
顧青風從九陰池里騰出一只手，拿過放在一旁的匣子，玄色的盒子，盒面上條條迦葉木的紋理交叉纏繞在一起，正中央印著一個九天玄鳥圖，這盒子瞧著甚是眼熟。他瞬時回憶起來，這便是他在九重天青鸞殿中自己一手打制的盒子，那日賢真還纏著問他關于這九天玄鳥家族的事，他都事無巨細的回答。難得見賢真這般好問，他一高興，便將這盒子送給了他。賢真對此物還愛不釋手了好一陣子。這迦葉木的紋理本就生得文雅好看，一如天蠶絲一般細膩修長，且是長在內(nèi)側(cè)，加之迦葉木的透明的質(zhì)地，外表摸起來光滑，又屬于軟木，所以，甚得天上的神仙喜愛。他至今尚還記得，自那日起，每日總有他坐下的幾個弟子在他閑暇時來向他討要迦葉木制成的盒子，他都不曾理會?？扇缃瘢@盒子竟遺落在凡間，賢真又無應答，顧青風微微感到一絲不妙。
“這是哪兒來的？”顧青風道。
“小鎮(zhèn)上買的?！?p> “我瞧著這盒子精貴無比，看著倒不像普通藥鋪里的東西?！?p> “這，確然是我從小鎮(zhèn)上買來的藥品。”婉婷辯解道，實則她心里也清楚，這盒子里放的并非是普通的藥，可若是她說了實話，眼前這個傲嬌王爺能信她的話？若是他信，那便可令他安心養(yǎng)傷，若是他不信，那她又該如何辯解。她自小能見鬼神，這事實便只有師父能信她，父母為了辟邪，才將她送到鶴云寺，拜在穆鶴云門下當?shù)茏?。關于她的事，他們白家上下都守口如瓶，不曾對外人提及。況且那幾日同炫鈴箜之間發(fā)生的事，她連對師父都不曾說起過，更何況是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顧少主。
“西天迦葉木，喜陽，性軟，紋理纖細別致，滋生于木內(nèi)側(cè)，千年一寸長，可食可雕?！鳖櫱囡L道，“你可知這盒子是用什么做的嗎？怕是尋遍整個天下，都找不出這么稀罕的木材?！?p> 顧青風說罷，遂將里面的藥丸取出，一握拳，那藥丸成了碎片，零星的碎片嘩啦啦地落入那玄色的盒子里。
氣得婉婷大叫：“你這是作甚？何必這樣糟踐？”
“你到底是何人？”顧青風道，說罷，遂一把拽住她，將其拖入池中。雖則她在水里一番掙扎，可憑他目前尚有的五成修為，想要對付一個凡人并不在話下，他一掌擊暈了她，她才安分下來，顧青風打開天眼，果然見她背部的幾顆痣呈七星陣的樣子，再細看她的樣貌，同他當年見的娜拉和卓倒是有幾分相似。
“娜拉婉婷?！彼?，嘴角揚起一絲淺淺的笑，遂又將她從池中抱起，置于一旁的床榻上。
“你傷得不輕，此傷若是不愈合，怕是會要了你的命?！?p> 婉婷聽得他的聲音在自己背后變得沉沉的。朦朧的霧氣升騰起來，略遮住她的視線，令她心智在頃刻間變得迷茫而模糊，這顧少主的脾性喜怒無常，她不知該不該信他說的。
婉婷有些失措地從九陰池出來，此時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若是出得去，頂著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定會招致閑言碎語，無奈便坐在靠近爐子的邊上，爐中的火此時燃得正旺，里面透出的熱氣正烤著她濕透的襦裙。婉婷略有顧慮地看了九陰池一眼，憑這距離，那顧少主就算是想再次將她拽入池中也要費力繞過大半圈才行。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可別拿什么傷來誆我，無論你說什么我是再不信你的了?！蓖矜玫?。
“那若是本尊所言是真？你又如何”他道，“瞧你渾身濕得，若不是本尊愿意幫你，怕是你明日就會名節(jié)不保。”說罷，只聽他冷笑一聲。
婉婷方想著如何懟回去，卻感覺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時已經(jīng)干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訝異地看了看，那料子上水漬竟在他方才冷笑的一瞬間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
“如何？這回你若還是不信，那便真是不講理。”顧青風得意地說道，那雙劍眉舒展開來，笑得怡然自得。
“你這又使的什么詭計？”
“怎么？還用”詭計“一詞？本尊在你眼里就是這般不堪？”
“那你倒是說說，你用的什么法子？”
“此乃天機不可泄。”
“你是仙？”婉婷道，“你到底是何許人？”
“這話當是本尊質(zhì)問你才對?！?p> 顧青風毫不客氣地說道。
正說著，婉婷只覺得頭頂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四肢在霎那間變得癱軟，眼前一黑，便“晃當”一聲倒了下去，連同那桌案上放著的覆盆子撒了一地。
此時，穆鶴云正拿著抓好的藥材進來，見眼前這一幕，即刻扔下手里的東西，一個箭步走了過去。他一把將婉婷從地上抱起，卻見她面色煞白，嘴唇發(fā)紫，雙手冰冷，不知為何竟連呼吸都變得極其微弱。
“婷兒，婷兒！”穆鶴云急切地喚著他，婉婷勉力睜開雙眼，喃喃道：“師……父。”
他抱起她，看著她的眼神里略有些心疼，然仍竭力平靜下來，他看著她，頃刻間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他有些心疼的眼神恍然間多了一絲憤怒，遂將她攔腰抱起。
婉婷恍惚間聽見師父的腳步聲響徹在密室空曠寂靜的空間里，繼而是密室大門沉沉關上的聲響，在這空間如天際的響雷一般震耳欲聾。
外面好像起風了，吹拂著她的面頰、她的發(fā)，額間的碎發(fā)刮在她肌膚上略有些癢，她聽得見正殿外那株樹在晚風吹拂下發(fā)出的陣陣響動，那只懸在長廊上的風鈴似乎也被風吹拂起來，聽著晃蕩得厲害，師父臂間的溫度傳來，卻被這夜里的涼意驅(qū)散。她想醒過來，可意識卻愈發(fā)沉淪下去。
“師父……”婉婷不自覺地伸出手去，周圍一片虛空，她只好無助無力地縮回手去，她的手在此時被另一只手輕輕按住，那掌心的溫度傳來，令她漸漸安心。
耳際傳來熟悉的聲音：“莫分心，此難唯有你自己可渡?！彼碜右活?，終于醒過來，開眼就見師父一襲白衣與她相向而坐，面容沉靜安詳?shù)刈U。
婉婷心頭一緊：莫非是自己方才又暈了過去？如此，豈不是正中了顧青風的下懷？雖則她本是愿賭服輸之人，然這筆賬介時該如何同他算呢？
正憂心著，卻聽見師父生氣道：“莫分心，此話要為師說多少遍？“
婉婷撇撇嘴，試著將心中一切雜念一并抹去，可心緒仍起伏不定，尤其是她背上那道傷，這傷……般若同她提及過，顧少主同他提及過，唯獨她自己，竟像個傻子一樣全然不知。雖則傷口也會有不痛不癢的時候，就像小時候她偶爾玩耍過后才發(fā)覺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劃開了皮，可脊背這個地方，這么隱蔽的地方，卻讓兩個陌生男子不知用什么法子知道了自己的傷口，甚至還傷得不輕，這委實，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而言，實在是一樁大忌諱！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紫檀香的味道，那幾日聞多了九陰池里的藥味，現(xiàn)在倒覺得這紫檀香的味道入鼻甚甜。
靜心，入定。
婉婷微睜雙眼，見師父靜坐在對面，清冷寡淡的樣子似有那超凡脫俗的神仙的模樣，他面色平靜祥和，就連平日里時常緊蹙的雙眉此刻都舒展開來，這副模樣，唯有她小時見她阿姊入睡時做好夢時見過，難不成師父此刻已入坐禪最高境界？
“可否說來聽聽，方才在想些什么？”
婉婷心頭一怔，原來師父一直在觀察著她的舉動，哪怕是坐禪的時候，也不放過她。他的目光讓她本能地逃避，婉婷將眼光看向別的地方，余光中看見一旁的衣架子上掛著一件玄色的披風，迎著窗欞外吹進來的風微微飄動著。
穆鶴云見她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便摸了摸她的頭道：“罷了，今日你便回去好生歇著。”
越來越多的紫檀香的味道滲入空氣中，聞多了竟又覺得并不甜，窗欞外吹進來的風愈發(fā)緊了些，風聲大了，依稀聽得見那只懸在長廊上的風鈴發(fā)出的聲響。婉婷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今夜那株長在正殿外的樹丫上沒有月亮，連星星都少得可憐。
婉婷，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婉婷。
遂連夜行舟而去。
穆鶴云的船只在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途徑那首陽之山，與那龍身人面的怪物大戰(zhàn)了幾個回合，雖最終擊暫且退那些怪物，卻終因寡不敵眾，師徒二人傷痕累累，幾乎要奄奄一息，好在那炫鈴箜從天而降，以三層修為封住那些龍身人面的怪物，才得以讓師徒二人脫身。婉婷本就中了天香冥的劇毒，加之在海上漂泊的這些時日，貧病交加，身體虛脫得很，穆鶴云只好將船只停泊在附近一座小島上。
婉婷醒過來，只是面色有些不好，她眉間緊蹙，努力回憶了良久才看著穆鶴云說道：“這是哪兒？”
“這里是沃野，此地的溫泉于你的傷勢有益?！蹦满Q云沉沉的聲音響起，又說道：“你傷勢過重，許是太累了?！?p> 正說著，空中幾只鸞鳥飛過，鳴叫聲震動了林子里的樹木，震得樹葉的嘩嘩聲響徹在周圍。
婉婷抬頭看了看天，又見立在一旁的穆鶴云，似乎覺得自己想起來點什么，又似乎覺得那些記憶七零八落，凌亂得很。
婉婷越想越不明白，只覺得自己這一覺大概是睡糊涂了才會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