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怎么也不吱一聲？作戲就做全套，本尊如今尚有一半修為在身，也不怕本尊猝不及防間傷了你？”
見神尊無怪罪之意，賢真略略露出些喜色，憨憨笑著：“不怕！師父神通廣大，怕什么？”把四周圍環(huán)顧一遍后又壓低了聲音道：“師父，你可還記得那日在芍藥花前同你表明心意的紅淚嗎？”
“記得她做什么？”神尊淡淡道。
“她過幾日就要大婚了，是天帝賜的婚?！?p> “許了誰？”
“正是那東陽神君洛塵河的兒子洛平川?！蹦琴t真說這話時語氣里略帶嘲諷，“真想不通，以她平日里這般高傲不羈的性子怎么這么快便許了人家，說嫁便嫁，這前后的轉(zhuǎn)變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你如今倒是對這些八卦感興趣了？”神尊挑了挑眉，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賢真，要知道從前在天宮，他是素來不愛說人八卦的，即使偶爾好奇也不過點到為止。
賢真被青風神尊這么一打量，瞬時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賢真知錯了！師父莫生氣！”賢真深知如今師父雖不能用法術奈何得了他，但師父還是師父，神尊待他一如己出，豈能違了師命。
神尊道：不如就罰你抄《摩訶般若經(jīng)》一千遍，事成之后，為師便既往不咎
“是?！辟t真應道，遂即刻去了青鸞殿抄經(jīng)思過。
天宮上下的人都知道，這紅蓮仙子自生下來便因眉心有顆紅色的痣而得名紅淚，自小精通天琴，喜愛佛音，卻生性高傲，不理俗事，尤其看不慣男女情愛之事，但凡有對其心儀之人上門求親，皆被拒之門外。直至青風神尊將其收為門下做弟子，才發(fā)覺其前世竟是師尊坐下蓮花上的一顆露珠，因得了佛音造化轉(zhuǎn)世為女仙，故而愈發(fā)對其喜愛有加，悉心栽培，將自身修為悉數(shù)傳授，豈料，這紅蓮仙子偏生對青風神尊動了凡心，神尊也未料到此前種下的因竟惹來這般的果。
難不成是那晚上對她說的話，令她徹底涼了心？
這世間，所謂情，到底是何物？
愛過，方知痛。
痛過，方知愛。
師尊圓寂前曾喃喃地說過這兩句話，殊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在臨終前都未能參透當年尚言師尊的選擇，無奈地嘆息？還是因為師尊早已堪破這紅塵情緣，終生未動過一次凡心，才懂了當年上言師尊的一番因果？
凡塵里的事，神尊是不大愛過問的，那些是是非非不過是凡人自惱的結(jié)果，至于……尚官師尊的不解，青風神尊亦認為是自惱的結(jié)果。
起風了，吹得庭院里那株梨花樹上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月光將這紛紛落下的花瓣映照得愈發(fā)像那不涂脂抹粉的姑娘，不事雕琢。
這世間的因因果果一如這紛亂的落花，扯著扯著，就愈發(fā)亂了。
“你且在這里候著，本尊去去就來?！鳖櫱囡L說罷，遂將那賢真易容成自己的模樣，頃刻間消失在這寢殿中。
謝天謝地！好在他還有五成的修為，否則，在這凡間，會比眼下要艱難得多。這么一想，顧青風倒真覺得那冥女的做法委實是大智若愚，那命格盤定然是個好東西！
青風神尊一腳踏進青鸞殿，就見那嫦娥立在大殿門口，背對著他道：“原來神尊也為所喜之事而來?！?p> “為何是紅淚？”神尊道。
“神尊難道忘了？前些日子洛平川騎射奪了冠贏了彩色腰帶，自然要娶這青鸞殿里最美的姑娘，神尊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怎么忘了？愿賭服輸，這世上這么簡單的道理連一個凡人都會懂得，更何況是神尊?！?p> “我之所以同意你這么做，是因為你先前告知我你的姐姐珺若蘭遺失凡間的是個男孩，我不過是想借此機會見見那孩子，可你，其實早就知道紅淚心儀于我，想方設法想把她嫁出去，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是害了她？”
“原來在神尊心里，嫦娥是此等心胸狹隘之輩?！辨隙鹄淅涞?。
青風聽罷正欲替自己辯解，卻見嫦娥面露慍色，竟覺得她此番氣惱實在情理之中。此情此景，青風神尊竟無端地想起師尊羽化前曾委托嫦娥協(xié)助他守住這西北方，遠離紅塵，不染是非，一心修煉，幾番苦難之后，他才得了今日神尊之位。然而那紅淚，她的前世乃是師尊坐下蓮花上的一顆露珠，他年少時在師尊門下修行時，那露珠便得了靈性一直藏在那蓮花瓣后面看著你，今生她來尋他，便是為前世那未了的情，他與她有幸成為師徒便那一世修來的緣分。現(xiàn)如今，她既已得他真?zhèn)?，便再不可能回到這青鸞殿，師徒緣分已盡，這一切皆為定數(shù)。
神尊枉然，只道：“本尊失禮，還望嫦娥仙子海涵，只是，本尊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成了定局。”
紅淚！
那一瓣蓮，那一顆晨露，前生今世，他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成了定局又如何？你們前世有緣又如何？這樁姻緣亦是她命里的劫數(shù)，她和平川也該是到了了卻前世未了的緣分的時候了?！?p> 一瓣蓮花印入紅唇便留下深深的唇印，置于梳妝匣子旁仍能聞見它的余香。
金的鳳冠，大紅的嫁衣，統(tǒng)統(tǒng)都齊整地穿戴起來。
“鶯鶯，快替我把那鳳釵插上?！?p> 紅淚對著鏡子喚著鶯鶯，可一連說了三遍，仍不見人影。
奇怪，這一個個的！今兒這么重要的日子是怎么了？
紅淚急得站起身。
嫁衣背上那鸞鳳圖仿佛真的展翅般亮隨著嫁衣的展開一同展開去。
“尊上……”
她未曾想到他竟然會來，不知他是如何進入這加強戒備的素弦宮的大門，又是如何進得來這藏匿頗深的紅綃閣的？
幾日不見，如隔三秋。
然畢竟多年師徒一場，他此刻雖則換了一副容顏，可那氣息尚在，背著身子她都能感受到他的骨子里的仙氣。何況，若不是他方才施了障法，那些侍女們不會在頃刻間就呆杵在原地不動，這么厲害的法術，出了師父，斷不會再有第二位仙人能達到此等境界。
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之感。
再見面時，兩人早已沒了先前那嬉笑怒罵的氣氛。
“師父?！彼智忧拥貑玖艘宦暋?p> 神尊杵立在原地，沒再往前一步，門外的風將他的長袍吹起，亦如風一般灑脫。
“你是真的想好要嫁給那陸平川么？”
“是?！?p> “真的不是為了那東陽神君之位？”
這一問，如一把利刃，直刺入她的心口。
“是?！彼套∨瓪獾?。
“從今往后，不許再踏入青鸞殿半步?！鼻囡L神尊道，說罷，便欲轉(zhuǎn)身離去。
紅淚氣得大叫：“是又怎樣，我確是為了那南方神君之位，嫁給陸平川，我便可以早早取代父君一掌南方，統(tǒng)領花界眾神，如此，阿姊再不可得此殊榮！至于感情，我與那陸平川本就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他喝下那忘情水，便不會再對任何人產(chǎn)生一絲一毫的感情，婚姻，不過是一紙契約，我又能指望什么？”
“紅淚！”
神尊聽完此話，怔了怔：這一步若是邁出去，那之后便是步步錯，再無可挽回。
“眼下你可以為了利益利用他一時，然終究有一日這沒有感情的婚姻會變成一張軀殼，洛平川遲早會知道你的目的，你可想過，到時，你又怎么收場？”
“我不管?！奔t淚道，“事到如今，我與你師徒緣分已盡，我的死活與你已沒有半點關系?！?p> 說罷，便狠心背過身去，將神尊關至門外。
一種浴火焚身的感覺充斥著他的肉身，說不出是先前那誅心劫作祟還是憂傷疲憊所致，這痛苦正一點點侵蝕著他，每一陣痛都來得萬分狠絕！
規(guī)勸不成，只好懨懨回了青鸞殿。
“神尊何苦為這點事弄得悶悶不樂，命里的事，成也好不成也罷，都是因緣，更何況你不是真正的顧青風，切不可讓自己動了凡心走火入魔。”
青鸞殿中，嫦娥的聲音有些浮浮的，卻一字一句皆鏗鏘入耳，連笑聲都聽起來萬分刺耳。
“情之一字，怕是本尊生生世世都不可參透?！鼻囡L神尊道，順勢折下一枝芍藥來。
嫦娥聽罷，便將那一地的芍藥引入香爐中，芍藥遇火，愈燃愈烈，香爐飄出的紫煙霎時化作赤色的煙霧，裊裊騰騰地縈繞在香爐周圍！
火勢太旺！險些燃了那輕紗簾子！
神尊即刻滅了那火勢。
“神尊若是真的把自己當成顧青風，那神尊這一世造下的業(yè)就會留到下一世，將會永生永世都要墮入輪回，再不能回到仙界?！?p> 香爐里的火勢滅去，然些許灰燼卻散落在外，仍留有余香，他拾起一片置于掌心，那未燃盡的部分竟自燃起來，他感到掌心一陣灼熱后那一片灰燼隨風散去。
是否堪破也不過一念之間。
醒來時，已是翌日。
耳畔傳來鳥鳴，而他竟躺在王爺府的寢殿里，先前發(fā)生的事尚還能模模糊糊記起一些，又似乎是一場夢！他坐起身來，那五成的修為尚在，只是痛過的地方依然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