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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憑君傳語報平安

桑泊行 一念笑 2323 2019-08-10 20:20:58

  桐拂想不出比眼下更糟糕的境況,他們幾人如今所處的位置,被四周扎營的盛庸軍團團圍著,雖然尚未被發(fā)現(xiàn)……

  但被發(fā)現(xiàn),那是遲早的事,看不到盡頭的廷軍營帳連綿不絕,援軍是萬萬指不上了。

  桐拂倒不覺得什么,畢竟別人瞧不見自己,到時候趁亂溜了就好。只是孫定遠該如何,還有……

  她扭頭看向朱棣,原以為他會神思凝重,不曾想,他此刻面上一片云淡風(fēng)輕。

  云淡風(fēng)輕?她心里一個咯噔,這已經(jīng)不是氣魄的問題了。

  “獸角?!彼鋈坏?,說罷翻身上馬。

  其余幾人聞言,亦跟著上馬。赤兔催著,她也只能爬上馬背。才坐穩(wěn)了,瞧見馬三保自腰帶上取下一個獸角,湊到嘴邊,角聲嘹亮悠遠,聽得桐拂卻是一身冷汗,這是怕對方看不到自己?

  之后的一切,實在出離她的想象。這么一行人,吹著獸角縱馬躍行,大搖大擺穿過盛庸的營帳,竟是無人敢阻攔。

  之后她才想過來,當(dāng)是那句,勿使朕負殺叔之名……不得不說,十分好用且可一用再用的一句。

  獸角大約也有聯(lián)絡(luò)的意思,等幾人出了盛庸的地盤,這一邊燕軍的陣列已然布好。幾乎沒有喘口氣的時間,這一日的仗就這么開始了。

  自清晨一直到中午,兩邊激戰(zhàn)不休相持不下。桐拂摸出布條將一雙眼遮了,由得那赤兔到處躥。心中只愿,又一場噩夢紛紛,早見盡頭……

  風(fēng)起得十分突然,很快,砂土彌漫四處。桐拂只覺耳邊那風(fēng)沙簌簌有聲,將面頰擦得生痛。赤兔卻并不慌張,反倒振奮起來,風(fēng)沙里打仗,這家伙早見慣了的。

  桐拂將眼上的布條扯下,風(fēng)大得越發(fā)厲害,卷著黃沙,已是看不清周遭情形。這場景有些面熟……她心中猛地一跳,白溝河一役,便是如此。彼時大風(fēng)忽至,將李景隆的大旗生生折了……

  又看了一圈,果然是東北而來的風(fēng),也正是順著燕軍列陣的方向?;仡^恰看見朱棣策馬到了身畔,他瞥了她一眼,這一眼盡是志在必得。不過很快他的身影隱在風(fēng)沙之間,身后是軍心大振的燕軍……桐拂曉得,這一仗,已無懸念。

  盛庸軍逆風(fēng)大敗,退走德州。前來合軍的平安,也只能半道還師真定。

  三月底,藁城之戰(zhàn)。

  平安搭建了箭樓,高高在上萬箭齊發(fā)。朱棣的大旗很快被扎成馬蜂窩一般……

  但燕軍再次大勝,同樣是忽起大風(fēng),風(fēng)沙中亂了陣腳的平安軍迅速被擊潰,被逼入真定城中。燕軍進至大名。

  四月,建文請燕王罷兵,歸藩。燕王拒。

  七月,平安自真定襲北平。盛庸進紫荊關(guān),謀保定,至易州水西寨。

  八月,燕王救保定,圍水西寨。

  九月,燕將北平破平安,平安還真定。

  十月,燕王破大同、真定,還北平。

  ……

  金幼孜站在無人的水巷渡口,大氅里一包衣物,是新制的冬衣。她不喜花哨的布料,皆是素凈的樣子,就如同她的性子,水光天色一般。

  少頃細舟無聲而至,泊在岸邊,那人的面目依舊籠在笠下,也不招呼,只待他上船。

  此數(shù)月,每隔三日,這舟子便來接他,去那不知何處的河房,見上她一面。她仍睡著,微弱到幾乎沒有的氣息。

  桐君廬尋過他幾回,見他神色倒也不逼問,只囑他若見到小拂,讓她早些回家待著。臨了卻每每給他一匣子藥,多半是補氣神之類,恰是桐拂用得上的幾味。

  金幼孜心中約莫覺得,桐君廬多少知道些卻并不點破。至于他是如何知道,金幼孜無從揣度。單是桐君廬如今對自己,仿佛自家人一般的態(tài)度,足令金幼孜感激不已。二人何時竟成默契……

  面上的布條取下,金幼孜抬眼,不過幾日,河房外的金桂已落了大半,只余了不多的細碎花簇。他伸手折了一枝,提步入西廂廊下,將房門推開。

  把包袱放了,桂枝置于案上,將榻旁的青帳撩起,他不覺一愣。

  她不似往日平躺,此刻側(cè)睡著,手枕在腦袋下,另一只手揪著原本方在枕邊的香囊,垂在榻外。那香囊是桐君廬交與他的,說有克心悸助平息之用,他便一直放在那里未曾挪過地方。

  金幼孜大喜,矮身輕喚她,“小拂……是我,金幼孜,柚子啊……你是不是醒了?能聽見么?”

  她額上有微微細汗,卻并無任何反應(yīng)。金幼孜取了帕子替她擦著,“沒事的,你聽著就好……

  你爹爹我剛見過,他好得很,如今在惠民醫(yī)局,擔(dān)著太醫(yī)的職,雖食宿皆在醫(yī)局內(nèi)不可隨意離開,卻并不煩勞。

  桐柔她也安好,前兩日我隨戶部幾位大人去了文華殿,遠遠見到她,就在陛下身旁……”

  他將她的手輕輕掰開,將那香囊取出,仍置于枕畔。

  “燕王自年初戰(zhàn)至眼下,又歸北平。三月,陛下再次罷免齊泰黃子澄,面上勸降,其實一直征召兵馬,擾燕王餉道……

  燕王豈是庸碌之輩,遣那李遠以輕兵六千人,穿著朝廷軍的鎧袍,背插柳枝,一路自濟寧、沙河一直到沛,火燒朝廷軍糧船……”

  “你可知,那日焚毀數(shù)萬舟船,河水幾沸騰,河中魚蝦浮尸無數(shù)……”

  他將她扶起,靠在自己懷中,取了桐君廬給的藥丸,給她服下。那藥丸入嘴即化,他以小勺略略喂了些水進去。

  正欲將那勺放回案上,忽覺自己衣襟一緊,忙低頭看去,她本垂在一旁的一只手,此刻竟捉著自己的衣襟不放。

  金幼孜手中的小勺哐啷一聲落了地,將她的手握住,“小拂,你能聽見是不是?莫怕莫怕,會好起來……”

  桐拂猛地自榻上坐起,窗何時被風(fēng)吹開,此時哐啷有聲。她走至窗前,長發(fā)被夜風(fēng)揚著,在眼前凌亂。

  仍是燕王府,她仍被困著。方才,又生了幻象。

  金幼孜的話她聽得真切,甚至……他說話時的氣息在耳畔,她也覺得出。

  而他說的這些,一件件一樁樁,她非但知曉,且都瞧得清楚。

  還有,還有許多他并不知曉的……

  錦衣衛(wèi)千戶張安,手持皇帝密信至北平,令世子背其父而歸順朝廷,許以燕王位。另有中官黃儼,馳報遠在德州的燕王,稱世子與朝廷密謀……

  彼時朱棣的神情,桐拂瞧得清楚,口稱不信,面色卻極為肅殺。一旁朱高煦亦出言,疑世子之心。

  一番陰謀陽謀,她看得倦怠意冷起身欲走,卻被一旁小五攔住了去路。抬頭看著他的目光,她曉得,自己若是膽敢此時邁出帳去,他下一刻就有法子將自己整得魂飛魄散。

  如今自己,倒似是成了軍中鎮(zhèn)宅,不,鎮(zhèn)營的器物。只差將她掛在那大帳中央,大旗之上……

  一聲“世子信至!”,帳內(nèi)瞬時一片死寂。

  如此關(guān)頭,信中所言,怕是會將這時局攪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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