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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第六十九章 曲水流觴故人顏

桑泊行 一念笑 2116 2019-06-14 22:38:52

  水粼粼,荇草引風(fēng),幾尾纖秀的魚兒在身旁彷徨四顧。

  桐拂有些困惑,自己這是在哪兒?

  看起來好似是水中,可這又是何處的溪水,竟有著熟悉的氣息盤桓左右?

  一片蓮葉自頭頂?shù)乃娲蛑齼猴h過,她抬頭望去,透過水光依稀看見岸邊錦幔微揚,案席精雅,人影綽綽之間,似有清曲兩三聲。

  看著似是金陵城中士家子弟出行,吟游山水的意思。

  那人影之間,那張面龐……

  “金九哥哥……該你了?!?p>  一聲輕喚,令金幼孜回過神。

  眼前溪水?dāng)?shù)曲,通透見底,青尾的魚在布滿水紋的溪石上倏忽而過。羽觴置于碧色的荷葉上,浮水而行。

  他方才正是看著那荷葉,失了神。

  初遇她時,她的面容破水而出,掩在荷葉之間,比菡萏更要清倫幾分,實乃卷舒開合任天真……

  練瓊瓊瞧他怔忪,柔聲道:“金九哥哥,若是想不出,且飲一杯?!?p>  金幼孜伸手將那羽觴取了,一飲而盡。

  他又斟了新酒,將羽觴放回那蓮葉之上。指尖觸到溪水,他猛地一顫,那水里,分明是她的身影。

  “小拂?!”他失聲喚道。

  練瓊瓊見他猛地呆住,口里喚了一聲什么,緊接著居然一頭栽進那水里。

  事出突然且委實詭異,旁邊的人皆愣住,半晌才聽見練瓊瓊驚叫道:“救人!快救人!”

  入了水中,金幼孜就瞧見那道身影隱入一旁叢生的水草之間。他一時竟顧不上自己并不善水,手腳亂劃地追了過去。

  撥開水草,看見她驚訝的神情,金幼孜心中狂喜,伸手就要捉住她的手腕。豈料自己的手竟穿過她的手腕,一捉捉了個空。她的身體仿佛是那溪水的一部分,清澈透明并無具形。

  他大驚,也忘了人在水底,張口就要喚她。水立時涌入他的口鼻,胡亂掙扎間他直往水底沉去。一雙眼,卻仍一瞬不瞬盯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桐拂并沒有比他淡定多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自己緣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自己的身子仿佛溶在這水中,想要將他拉住,竟是不能。

  她看著相繼跳入水中的侍衛(wèi),手忙腳亂將他撈上岸去,而他即便是已經(jīng)難以呼吸,仍扭著頭死死盯著她的方向。

  她看著他上了岸,眾人慌忙替他拍打背后,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看著他被人簇?fù)碇鴵Q了衣衫,再回來時,他又欲至溪邊查看,被那個叫練瓊瓊的女子不露痕跡地攔住。

  她看著有人將他方才衣衫里的物件取來,里頭那一柄簪子她識得。嵌著透明珠子,蓮葉舒卷。練瓊瓊將那簪子拿起,滿面緋紅,似是說了什么。而他張皇地望著溪水,嘴里亦說了什么。

  她看著練瓊瓊將那簪子納入自己的袖中,雙頰浮起的顏色,有些刺眼……

  有什么拂上自己的面龐,癢癢的,她伸手想要撥開,就這么醒來。

  桐拂坐起身,仍在燕王府。

  月華如水,將屋子里的每一個分寸角落浸透。明明春末初夏,怎地生出寒意。

  方才所見,不曉得是不是夢境,她忽然不想去深究。

  那個簪子,她想到,頭就開始痛。

  ……

  文華殿外,早先那株開得熱鬧的海棠,一夜之間只余了一樹濃綠,樹蔭下連一瓣紫粉都尋不著。

  桐柔在廊下已經(jīng)候了很有一陣,里頭卻還沒有動靜。太監(jiān)出來過兩回,皆搖頭示意外頭伺候的莫要進去打擾。

  今日早朝之后,皇帝并沒有召見任何人入東閣,自己一個人在里頭獨坐。

  桐柔略略曉得,是北邊的戰(zhàn)事。

  上月白溝河之戰(zhàn),李景隆大敗,兵退德州。腳還沒站穩(wěn),燕軍已至,李景隆復(fù)又逃往濟南。燕王在德州,籍官吏民眾,收府庫,德州百余萬糧儲皆被收去。

  本月十五,燕軍圍困濟南,李景隆十余萬人匆促布陣大敗,被斬萬余,失馬萬七千匹。李景隆單騎逃遁……

  待發(fā)覺有人走到身后,她聽見朱允炆的聲音,“陪朕走走?!?p>  他言罷,已越過她,徑直往左順門而去。

  桐柔不敢耽擱,提步跟上。左順門那里,是東宮,平素他去得不多,今日不知何故。

  這一路過去,他一直沒有出聲。平素他的步履不疾不徐,今日卻微微有些倉促凌亂,明黃的袍擺翻飛不定。

  停下腳步的時候,桐柔抬頭才看清,眼前是大本堂。她只略略曉得,這里是太子讀書處。

  候在門口的侍衛(wèi)大約沒料到皇帝此刻會出現(xiàn),原本隱在樹蔭底下,此刻慌忙上前跪迎。

  朱允炆仿佛壓根兒沒瞧見,徑直從他們中間走過去,提步邁入堂中。

  巨大的殿閣內(nèi),楠木書架次第排列。那之上,萬千書卷齊整堆疊,鈿白鈿青牙軸,黃帶縹帶綠牙籖……真正是琳瑯亂目朱碧迷眼。

  “洪武六年,建大本堂,聚古今圖書。太子、諸王就讀其間,間作東宮視事之所?!敝煸蕿珊鋈怀雎暋?p>  那聲音在殿內(nèi)回旋往復(fù),少頃才歸于沉寂。

  太子……桐柔想了想,他口中的太子,應(yīng)是他的父親,當(dāng)年的皇太子朱標(biāo)。

  “太祖選勛德老成及新進賢者,兼領(lǐng)東宮官。太子贊善大夫宋濂主持,左丞相李善長兼太子少師,右丞相徐達兼太子少傅,中書平章錄軍國重事常遇春兼太子少保,右都督馮宗異……

  諸名儒為太子講課,并遴選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王璞、張杰等十余才俊伴讀。梁貞、王儀等為太子賓客,秦庸、張昌為太子諭德……

  帝王之道,禮樂之教,往古成敗,民間稼穡……朝夕以授……”

  朱允炆負(fù)手立于案前,娓娓不絕。

  桐柔也曾聽聞過前太子之事,亦知太祖對其十分看重,卻不料竟至于此。方才他提到的那一串串太子之師的名字,無不官位聲名顯赫,開國六公占五,功臣廟二十一人占六……

  惜前太子因病英年早逝,其時太祖慟哭不已……

  暗嘆唏噓完了,桐柔不覺困惑,何故今日他會念此舊事,又親至大本堂?

  沉默了一陣的朱允炆忽然開口,“儒法兼融、德主刑輔,比起刑亂國用重典,當(dāng)是如何?”

  桐柔起先并沒深究此話何意,只是因那語調(diào)中的狠厲之意,很是吃了一驚。

  而遠遠跟在后頭的太監(jiān),卻是哐當(dāng)一聲跪伏于地,惶恐瑟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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