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一劍沒要了你的命!”方驚夢冷眼看著他臉上那道蜈蚣似的傷疤,豎指成劍。
虞飛卿不待他話音落地,飛身撲來。
兩人同樣的招式,皆以指作劍,指劍相擊,似乎有金鳴相交之聲。
方驚夢的指劍凜冽果決,絕不拖泥帶水,劍氣縱橫,幾乎要撕裂了漆黑的夜。
而虞飛卿的指劍狠辣異常,相同的招式,在他手里卻莫名的詭異。
狹窄的巷中,劍氣四溢。
但兩人卻沒有太多騰挪的空間,皆是見招拆招,不顧生死的打法。
偶爾“滋滋”聲響起,衣衫被劍氣劃過,碎布飛揚。
幾個瞬息的功夫,兩人已經(jīng)斗了三十一劍。
卻見兩人同時后撤,負(fù)手而立。
方驚夢的左臂血跡斑斑,微微喘息。
虞飛卿額頭的頭發(fā)被劍氣劃過,切斷了許多發(fā)絲,他也氣息不穩(wěn)。
他咧嘴一笑,道:“師弟,讓師兄再領(lǐng)教一下你的‘七情六欲指’。”
忽地,他拔身而動,食指微顫,指勁聚集指斷,疾點而出。
“七情六欲指”又為“七情指”與“六欲指”。
七情為喜、怒、憂、思、悲、恐、驚。
六欲為見欲、聽欲、香欲、味欲、觸欲、意欲。
兩者共各位十三指。
每一指由七情六欲而發(fā),指勁以七情六欲為意,傷人七情六欲,非是一般以罡勁傷人的指法所能比擬。
人有七情六欲,哪怕不世高手,也不能擯棄,因此便有了弱點。
人有弱點,便會被人擊敗,甚至喪命。
虞飛卿這一指,催動的便是悲意。
方驚夢此時心中悲涼,怒意橫生。
虞飛卿一指果然得手,點中他的肩甲。
他拇指再抖,以怒為意,疾點方驚夢“太陽穴”。
方驚夢中了肩甲“悲指”,悶哼一聲,卻在虞飛卿拇指疾點他“太陽穴”之際,以喜為意,中指一彈,“喜指”倏地沒入虞飛卿胸前“膻中穴”。
虞飛卿疾退,捂胸悶哼道:“師弟的‘七情六欲指’精進不少。”
他方才只是一擊得手,心中微喜,便被方驚夢覺察到他心緒之間的細微變化。
方驚夢無視肩甲處的痛苦,問到:“師兄,你到底還是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p> 虞飛卿嘿笑道:“師弟,你當(dāng)師兄是你,區(qū)區(qū)數(shù)言,就想擾亂我的心神?!?p> 方驚夢微微搖頭,道:“既然你不懂,我就告訴你,讓你死的明白。你以為‘七情六欲指’以敵七情六欲為弱點,以七情六欲為意,意達指端,以指傷人??墒悄銋s忘了,人的七情六欲復(fù)雜無比,有悲喜,有驚怒,你每一指只能催發(fā)一種意,卻催發(fā)不了同時的悲喜,驚怒。所以,你想‘七情六欲指’大成根本做不到,這世上也沒人能做到?!?p> 他負(fù)手而立,絲毫不做防備,空門大開。
虞飛卿眉頭一跳,只覺得必然有詐,也不急于出手。
方驚夢繼續(xù)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弱點,你以為催發(fā)‘七情六欲’便可強敵,練到極致,所向披靡?!?p> “但是你錯了,這根本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他神情冷漠,“你以為得到功法變可練成,大錯特錯!”
虞飛卿心神一動,急忙收斂住,道:“師弟,就讓我們手下見生死,不要再白費心機。”
“我就讓你看看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方驚夢周身的氣息突然變了。
他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莫名的氣息。
那是一種深深的悲。
悲人。
悲己。
悲春。
悲夏。
悲秋。
悲冬。
悲天。
更悲地。
他動了。
他揚了指。
那是一根尾指。
尾指短小脆弱,不堪一擊,天下指法幾乎沒有以尾指傷人的。
他卻用了尾指,他便要以尾指傷人。
尾指上是一種悲。
那是他的悲。
師父的死,破板門的血與火,皆都化成了他指上的悲。
虞飛卿看不透他這一指。
他情緒極其穩(wěn)定,收斂心神,做到不喜、不怒、不憂、不思、不悲、不恐、不驚。
他無懈可擊。
方驚夢此時在虞飛卿身上無弱點可尋。
但方驚夢孫卻執(zhí)意出手,執(zhí)意用尾指。
可他的悲太悲。
悲了自己,也悲了別人。
蘇小河不由得想到自己,他自幼被師父收養(yǎng),與師父相依為命,每逢看到山下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歡,共享天倫,他便不敢看。
他羨慕。
也難過。
他只有師父。
師父雖然揍他,使喚他,戲耍他,但他深知師父對自己的好。師父讓一個孤兒活的瀟瀟灑灑,而不是滿腹哀怨。
只聽一聲痛叫,蘇小河恍惚心神凝聚,心中暗驚。
方驚夢身上的悲意,竟然影響到了他。
那痛叫正是虞飛卿發(fā)出的。
只見此時的虞飛卿頭發(fā)散亂,胸前一片血跡。
他神色茫然的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方驚夢道:“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是以自己的七情六欲為意,以自己的七情六欲傷人。你練了這么多年,一直以為是以尋他人七情六欲為弱點,催發(fā)相應(yīng)的七情六欲為意來傷人?!?p> “不!”虞飛卿神色可怖,怒道,“只要殺了你,這天下就只有我一人會‘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劍’,你今夜一定會死在我的手里。”
他又聚指成劍,劈出一記一道凜冽無比的劍氣。
方驚夢迎身而上,揚手便是一記劍氣,虞飛卿的劍氣突然折斷。
劍氣本無形無質(zhì),肉眼不可見,出手不可捉摸。
但蘇小河真的看見虞飛卿劈出的劍氣“斷”了。
而方驚夢揚起的劍氣,卻斬在虞飛卿的腰腹間。
虞飛卿問道:“‘四大皆空劍’我也練錯了嗎?”
方驚夢看著他的眼神,淡淡的道:“你只聞其名,而不知其意,便以為那邊是‘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劍’?!赖陆?jīng)’中說:‘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也就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p> “但佛家《四十二章經(jīng)》中:‘佛言當(dāng)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四大為地、水、火、風(fēng),皆空,寓意世間一切,皆是虛空虛幻?!狈襟@夢緩緩道來,問道,“你說,什么才是四大?道、天、地、人,還是地、水、火、風(fēng)?究竟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還是地空、水空、火空、風(fēng)空?”
虞飛卿只覺得渾身冰涼,顫聲道:“究竟什么才是‘四大皆空劍’?”
方驚夢忽然覺得他可憐,微嘆道:“其實,‘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劍’,既是指,又是劍,又是指劍。而‘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劍’本就是師父的一種感悟,既是武功,也不是武功,既是指劍,也不是指劍,你可練指法,催發(fā)自身七情六欲為意,便是‘七情六欲指’,你可以人為‘道德經(jīng)’中所言便是四大皆空,也可以認(rèn)為為佛家中所言也是四大皆空。”
虞飛卿喃喃自語道:“若我以為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就可練道空劍,天空劍,地空劍,人空劍。若我以為地空、水空、火空、風(fēng)空,就可練地空劍、水空劍、火空劍、風(fēng)空劍??伞赖陆?jīng)’中所練的地空劍,與佛家中的地空劍,有什么不同?還是完全相同?”
方驚夢低喝道:“師兄,你還不明白嗎?”
虞飛卿聞言如飲醍醐,狂笑道:“我懂了,我如何感悟,那就是我的‘四大皆空’,便是我的‘四大皆空劍’。道家也好,佛家也罷,與我何甘。這才是四大皆空,這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劍’!”
他抬頭問道:“你與‘焚心圣手’交手時為何落了下風(fēng)?你為何要找?guī)褪???p> 方驚夢坦然道:“我若不示弱,師兄你會親自來找我嗎?”
虞飛卿哈哈大笑:“原來如此,你怕我逃了,再難找得到我,讓我輕心大意,自來送死?!?p> 方驚夢恨聲道:“可我沒想到,你會對破板門下手。”
虞飛卿神色張狂,手舞足蹈:“我死了又何妨,我練錯了‘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劍’,但你殺了師父,是你害得破板門的人被害,你一輩子都要備受折磨,生不如死?!?p> 他驀地噴出一口血,扶墻而立,卻喃喃自語,漸漸息不可聞。
——四大皆空,到頭來皆是一場空。
——我死了,你也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