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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劍一怒

第21章 飲酒與殺人

拔劍一怒 蕭one 3927 2019-04-14 12:09:38

  方驚夢又來了。

  他依然佇立在屋頂。

  他仍然喜歡抬頭看天。

  夜晚的天無非兩種情形,一種是一絲光亮也無的黑,另一種是星光點綴的黑。

  哪怕星光點點,半月當空,夜間總是不如白天。

  白天仿佛掩蓋了一切,一些都在喧鬧中退避三舍。

  而夜幕降臨,夜深人靜時,似乎該來的與不該來的和必然來的,都不可避免的來了。

  今夜有星光,有半月。

  星光很密,半月很亮。

  方驚夢提著一灘酒。

  酒,是烈酒。

  他已經(jīng)喝了烈酒。

  蘇小河聞到了辛辣的酒味。

  他對就酒一向敏感,沾酒就醉。

  他發(fā)現(xiàn)方驚夢心情不好。

  方驚夢很平靜,面容很祥和。

  可蘇小河偏偏覺得他在顫抖。

  那不是一種畏懼的,激動的,興奮的顫抖。

  那是一種恨。

  恨天!

  恨地!

  恨一切的恨!

  蘇小河悚然一驚。

  昔日的方驚夢恍若有一種曲高和寡的傲然。

  今日的方驚夢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恨。

  “你知道我是一個什么人嗎?”方驚夢的眼神轉向蘇小河,目光里帶有一種孤狼的光。

  蘇小河對他眼里的光看的分明,但他沒有說話。

  方驚夢冷笑道:“我是一個殺手!”

  那冷笑很短促,猶如曇花一現(xiàn)。

  “我殺了很多人!”

  “我的手上沾滿了血!”

  “我不后悔!”

  “他們該死!”

  方驚夢以一種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吶喊。

  蘇小河很安靜的在聽,他明白自己只需要聽。

  方驚夢直視著蘇小河,目光如劍:“他們是不是該死!”

  蘇小河點點頭。

  “他們就是該死對不對!”方驚夢的手抓住蘇小河的肩膀,五指如鐵,深深陷進他的肉里。

  蘇小河臉色蒼白,冷汗?jié)B滲,卻一絲痛叫也沒有發(fā)出,而是狠狠的點頭:“對!”

  方驚夢忽然笑了。

  慘笑。

  慘笑中帶淚。

  衣衫上沾血。

  淚從眼角垂落,砸在腳下的琉璃瓦上,發(fā)出“砰”的聲響。

  蘇小河與方驚夢只有數(shù)面之緣。

  那日青石路上,鶴立雞群,雨中抬頭看天的人。所有人都繞開他,唯獨蘇小河從他身邊經(jīng)過,還看到他眼里的那種空無一物的冷。

  從那時,蘇小河就知道這是一個心智堅如鐵石的人。

  而讓這樣的一個人落淚,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

  什么樣的事?

  什么樣的人?

  “我從小無依無靠,乞食街頭,是破板門的人收留我,給我一個避雨的地方,給我一口吃食?!狈襟@夢的淚已干,但心似乎在滴血,“你知道破板門是什么?蘇州城里活不下去的人,無家可歸,家破人亡的人才會去的地方,卻是一個連乞兒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是他們的等死之地,我就是在那里活了下來。”

  他的眼光變得柔和:“我想讓破板門的人擺脫那種境地。所以,我殺了人,得了銀兩之后都會送到破板門。我告訴武大叔,我要買一座酒樓,給破板門的人置一份產(chǎn)業(yè),讓他們從破板門走出來,讓他們可以活的像個人,不用躺在地上等死?!?p>  蘇小河看到遠處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這火光令他心悸。

  就在方才,一群亡命之徒?jīng)_進破板門,遇人便砍,逢人便殺,破板門內(nèi)尸橫遍野。

  這群亡命之徒臨走之際,又放了一把火,燒了破板門。

  破板門平日里根本無人關注,等捕快趕到,那群亡命之徒逃的無影無形。待水龍局趕到時,破板門幾乎燒成了灰燼。

  “他們就是我的家人,那里就是我的家。”方驚夢剎那間變得瘋狂,“有人殺了你的家人,你要怎么做?”

  “殺了他!”

  “有人燒了你的家,你要怎么做?”

  “殺了他!”

  “我要殺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

  蘇小河的心里似乎有一團燃燒的火,火焰灼燒了他的心。

  就在踏入蘇州城之前,蘇小河曾經(jīng)遇到一個雜耍班子,里面有一群孩子。

  那是一群不正常的孩子。

  那些孩子似乎先天缺陷,衣不蔽體,令蘇小河有了惻隱之心。

  有的斷手。

  有的斷腳。

  有的坡腳。

  有的是個侏儒,像個孩童一般,但面容卻是如同中年人一般。

  上天總是如此不公,許多人天生就帶有殘疾,或者剛出生的嬰兒還沒有來得及感知這個世界,就突然夭折,留給父母無盡的傷痛。

  這些雜耍班子的孩子是不幸的,他們沒有一個是正常的人,注定受盡屈辱,忍受別人的刻薄。

  班頭的大罵怕是稀松平常。

  班頭是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兇神惡煞的模樣。

  但是,也許他們這些孩子是幸運的。

  至少有人收留,還能有一口飯吃。

  天生殘疾的幼童,親生父母也未必待見吧。

  蘇小河心里忍不住這樣感慨。

  雖然他無父無母,但他遇到了師父。

  他與這些雜耍班子的孩子相比幸運了許多。

  師父雖然考揍他,但不會真的揍,只是缺乏耐心。

  蘇小河神色黯然的離開了,他不忍再看。

  師父說他是一個嘴貧的人。

  “小寒山”除了他和師父,就是花鳥魚蟲,還有生禽猛獸。

  蘇小河從記憶中就跟著師父,但他三歲才開口說話,而別的孩童一歲半便能簡單的言語。并非蘇小河與其他孩童不同,天生愚笨,而是師父不會照顧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叫嬰兒說話。于是乎,蘇小河三歲時一直不會說話。

  后來,師父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這小子只會咿咿呀呀,但看著聰明伶俐,不會是個啞巴吧?

  師父下山找郎中診斷,結果大吃一驚。

  師父從來沒有交過蘇小河說話,而蘇小河三歲之前一直待在山上,沒有接觸過任何人,因此導致他三歲時還不知如何用語言表達。

  等到蘇小河學會了說話,大概是終于學會了說話,曾經(jīng)三年不會說話,導致他很喜歡說話。

  師父說他很貧嘴。

  于是,師父開始揍他。

  他總在師父面前喋喋不休,師父立即就會揍他。

  等十二歲時,師父不再管他,允許他去山下玩。

  蘇小河結識了馬舟,他在“小寒山”唯一的朋友。

  即使蘇小河覺得師父老揍他,而且完全沒有一個為人師表的風范,但他很慶幸在襁褓時師父將他抱回了“小寒山”,讓他有了一個親人,有了一個家。

  突然間,蘇小河聽到一聲孩童的驚叫。

  那驚叫戛然而止。

  蘇小河看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里,一個粗壯的漢子捂住孩童的嘴,四處張望著。

  蘇小河閃躲起來。

  粗壯的漢子將孩童一掌擊昏,看四下無人,將孩童放到那車上的一個箱子里,架著馬車走了。

  蘇小河尾隨其后。

  粗壯的漢子將馬車馳進一個小院中,然后將箱子里的孩童抱起來。

  夜幕降臨,小院中燈火通明。

  蘇小河掠到房頂,聽著里面的人在說話。

  “老三,今天怎么就抓了一個小孩?”

  “大哥,最近風頭緊,衙役們老在外面溜達,我轉悠了一天,才看到這孩子在單獨玩耍,要不然哪能得手?”

  “行了,既然風頭緊,這兩日我們便離開?!?p>  “那個孩子怎么辦?”

  “先別動,等離開這里,斬斷他的腳筋?!?p>  蘇小河心中怒火中燒。

  從聽到的只言片語中,蘇小河便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

  這是一群人牙子,而那個被稱作“大哥”的人,正是白天里雜耍班子的班主。

  這時,蘇小河悚然一驚。

  他想起了那些斷手斷腳的孩子,手腳上的傷是刀劍所傷。

  他們是被雜耍班子抓來,人為造成殘疾,以博取別人同情,施舍些錢財。

  這沾滿血淚的錢財,都進了雜耍班子的囊中。

  蘇小河聽聞過這種喪盡天良的人,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如今竟然讓他遇到了。

  白天里他心中難過,又想到自己身世,才一時疏忽,沒有瞧出那些孩子的傷口有何不妥之處。

  蘇小河摸了摸手里的劍,又猶豫了。

  他盡可以殺了這些人,但時候這些殘疾的孩子如何安置?

  官府會管嗎?

  又有誰愿意管?

  他怎么管?

  蘇小河心神恍惚的離開,心中一直沒有妥善的辦法。

  他一跺腳,嘆了一聲。

  不管這些孩子怎么安置,還有一個被他們剛抓來的孩童,他不能不救。

  哪怕無法安置這些孩子,但雜耍班子這些人喪盡天良,殘害這些孩童,孩童的父母失去孩子,不知毀了多少人的一生。

  該殺!

  當殺!

  必殺!

  蘇小河多愁善感,心思純良,難免會鉆牛角尖,而一葉障目。但靈臺清明之時,他能當機立斷。

  行走江湖,有所謂,有所不為。諸事不能周全,但當斷則斷。

  蘇小河折返回去,卻突然簡單雜耍班子的小院中沖天火氣。

  雜耍班子的所有人盡皆被殺,來人殺伐果斷,將所有人一擊斃命。除了那個剛被擄來的孩童,雜耍班子里那些殘疾孩子,全都不知所蹤。

  蘇小河心中疑慮難解,一路尋著蛛絲馬跡來到蘇州城,拜訪洛寄予之前,他順著蹤跡來到了破板門。那些殘疾孩子全在破板門,雖然環(huán)境不佳,但有人照料,不至于沿街乞討,或者餓死街頭。

  看來,必是擊殺雜耍班子的人所為。不僅替天行道,又將這些孩子的后顧之憂解決了。

  蘇小河很想見一見這人。

  但婚書一事還沒半托,他便去了洛府,而后又在廢墟里避雨,看到方驚夢以指劍殺人。

  蘇小河還記得那些雜耍班子的致命傷口,似劍傷,又非劍傷。

  原來,雜耍班子的人牙子,正是為方驚夢所殺。

  這樣的一個人,哪怕是一個殺手,也必是一個心懷正氣的殺手,絕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屠夫。

  當初蘇小河看出了胡金福是別人假扮,表面戰(zhàn)栗,眼光卻含有殺機,就提醒了方驚夢。

  正因為此,方驚夢去同源客棧告訴他,有人要殺他。

  那時,蘇小河對方驚夢并沒有防范之心,反而有結交之意。

  方驚夢又去百芝堂,告訴是顧忌禪要殺他,但卻要求蘇小河幫他殺一個人。

  蘇小河才答應他,若是該殺之人,他就幫方驚夢。

  他心里存著歉疚之意。

  不是對方驚夢,而是對雜耍班子的那些被傷害的孩子。

  當初,哪怕他殺了雜耍班子的人,也無力安置那些孩子。

  于是他心里始終有些歉疚之意。

  這也是師父為什么說他不適合江湖上行走。

  “所以,你愿意幫我殺人?”方驚夢看著衣衫上的血。

  衣衫的血,是破板門里的人的血。

  他去了破板門,但已經(jīng)來不及。

  “不。”蘇小河卻道,“我也要殺人!”

  那些雜耍班子的孩子,在這一片火海中,還能幸存嗎?

  方驚夢冷笑道:“‘小池巷’殺了他們,我要殺了‘小池巷’的人。那不是一個人?!?p>  蘇小河將劍上的布扯掉,道:“有多少,殺多少?!?p>  “我想殺的人,讓顧忌禪派人屠殺破板門,是為了激我。”方驚夢眼光冰寒:“破板門因我遭的劫難,顧忌禪派了‘小池巷’屠殺破板門,他也要死。我說過,幫你解決顧忌禪。如今,我也要殺他!”

  蘇小河撫摸著“小寒山”,那劍似乎要沖天而起:“如果那人在,我?guī)兔?!?p>  方驚夢將酒壇丟過來,冷道:“殺人之前,當飲酒!”

  蘇小河搖頭道:“飲酒我會醉,我碰不得酒。殺了人,你我大醉一場。”

  方驚夢衣袂激蕩,喝道:“好!”

  蘇小河與方驚夢懷揣濃烈的殺意,在前往“小池巷”的路上并立而行。

  有些人是必須死的。

  有些人是一定要殺的。

  有些仇是一定要報的。

  “小池巷”的人必須死。

  屠殺破板門的人必須殺。

  方驚夢是去報仇的。

  蘇小河是去殺人的。

  江湖中人,殺人不需要理由。

  何況二人都有必殺人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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