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陽暖暖的意識處在半沉睡的狀態(tài)，她感覺自己正處于一個廣闊的空間，沒有任何方向，四周輕飄飄的，一段輕緩的旋律在不斷地回蕩，陽暖暖睜不開眼睛，但她感覺那聲音離自己很近。
她低低地喘了口氣，陽暖暖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這是不是一個夢？
下一秒，她睜開了眼睛。
四周還是很昏暗，但是已經(jīng)不是黑夜了，而是黎明。她正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上，就這樣睡了一整夜。
耳邊傳來一陣輕緩的琴聲，唐易坐在他旁邊，指間正漫不經(jīng)心地挑抹著琴弦，哼著一段旋律。
見她醒了，便停下了動作，“醒了？”
陽暖暖點了點頭，唐易把琴立在一旁，拉開了天花板，對陽暖暖說道：“我先把你送下去?！?p> 陽暖暖伸手要拿一旁的琴，還沒等她碰到琴身。
“放在那里吧?！?p> 她不解地看向他，唐易淡淡地笑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它了。”
他握住陽暖暖的手，讓她先踩到木梯，等她下去后，唐易關好入口也隨之而下。
外面的天有些灰暗，太陽還沒有從這片土地上升起。
“我想出去一趟，你愿意跟我去么？”他的聲音溫和，但又與平時不太相同。
外面的天還很黑，陽暖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還沒來地及思索，她便聽到自己說道：“好啊?！?p> 陽暖暖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心情有些復雜，剛才那聲回應，她完全是出于下意識，沒有經(jīng)過大腦的思考，習慣了唐易在自己身邊后，立刻回答他的話幾乎都成了一個習慣。
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的習慣……
等她出去后，唐易已經(jīng)在客廳里等著她了，他穿著一條黑色的褲子，上面配著一件單薄的風衣，同樣也是黑色的。
這種深沉的顏色把他的臉色映的蒼白，又帶些堅毅。
一襲黑衣是很少見的穿法，它常常出現(xiàn)在一種場合，那就是葬禮。
唐易拉開了大門，陽暖暖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唐易的雙手都插在口袋里，陽暖暖忽然覺得自己很不習慣，她被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嚇了一大跳。
陽暖暖看著前面那個黑色的身影，有些愣神。
黑色穿在他身上，總會給人一種深深的壓迫感，背影孤獨而凌傲。
唐易并不是不想去牽女孩的手，只是，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正不受他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不想讓陽暖暖看到自己這一面，畢竟不是所有的傷痕，都是可以用時間去撫平的。
能夠被撫平的傷口，只不過是還不夠深罷了。
兩個穿過大街小巷，唐易在一家門前停了下來，這戶人的屋檐上掛了一個淡紅色的燈籠，看得出來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經(jīng)過風吹日曬，原本鮮艷的顏色已經(jīng)消失了。
唐易敲響了門，不一會，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拉開了門，雖然已年過古稀，但看得出來精神卻依舊很好，一頭銀絲被整齊地梳到腦后。
他的目光在唐易的臉上停了下來，慢慢地，老人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拉住唐易讓他進去，也招呼著陽暖暖。
唐易伸出手來牽她進屋，老人給他們兩個泡了些茶葉，翠綠的顏色在熱水中翻滾著。
他用巴爾塔語跟唐易交談起來，語氣很感慨。
陽暖暖環(huán)視著這間屋子，客廳的電視旁擺著一個玻璃柜子，里面裝的全是些獎章，裝飾著些彩色的絲帶。
唐易和老人不知道說到那里了，老人非要起身不知道要干什么，唐易勸不住，只好讓他去了。
陽暖暖指著玻璃柜問道：“唐易，那些是什么？”
“那是那位爺爺年輕時獲得的軍章”
唐易的目光流轉到陽暖暖的臉上，眼里似乎放下了什么，他說道：“暖暖，我之前說過不想騙你，現(xiàn)在，我想我可以告訴你了?！?p> 陽暖暖搖了搖頭，“唐易，你不愿意說的話也沒有關系?！?p> 那應該是唐易封塵在心中不愿觸碰的一段往事，有些傷疤沒長好，再次撕裂的話，會比長好之后再揭露更疼。
“我只愿意告訴你，你是我的第一個聽客。”
女孩伸手握住了男孩冰冷的手，她嘗試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陽暖暖說道：“我很樂意傾聽你的事情，不管好壞。”
“十三年前。”唐易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
“我的爺爺重病，眼看幾乎要撒手人世，家族里開始內(nèi)斗，我爺爺作為當時的唐家之主，并沒有宣布下一代繼承人?！?p> “所有的人卻跟魔怔了一樣開始瘋狂地爭權奪利，人人都想登上所謂唐家繼承人的寶座?！?p> “但我爸爸唐尋不愿爭權，也不愿意被迫卷入這場爭斗，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我爺爺竟然有意指任我爸爸為下一代繼承人?！?p> “但他生性自由，為了避開爺爺?shù)陌才?，便帶著我們?nèi)襾砹诉@里，以為避開就可以了?！?p> 唐易伸出一只手來捂住了眼睛，“可是暖暖，你永遠也不知道所謂的人心有多么可怕。”
“唐德暗中雇傭了殺手，兩顆子彈，就結束了我父母的生命，永遠的?！?p>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么？”唐易慘淡一笑，“在我父親倒下來的那一刻，我的母親將我藏在身下，一躲也沒躲，我就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子彈射進她的身體，滾燙的鮮血流淌在我臉上，我卻感覺全身的血幾乎全涼了?！?p>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我母親的尸體下爬出來，我推了推這個，又推了推那個，他們卻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但卻不可能醒了?！?p> “我渾渾噩噩地走到了大街上，身上沾滿我母親的鮮血，當時，就遇上了這個老人，他年輕時曾經(jīng)是一名軍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后立刻秘密地將我藏了起來?！?p> “后來，等到這段事情過去了一段時間，我主動要求回到唐家?！?p> “他將我送了回去，我拒絕了他要跟我一塊進去的建議，獨自一人走進了那冰冷的大廳。”
“唐德見到我的那一刻臉上全是震驚，卻沒有絲毫后悔?！碧埔椎拿婵子行┆b獰，卻也帶著悲戚。
“我爺爺當時熬過了那一劫，當我在醫(yī)院里告訴他那一切時，他卻只是閉上眼睛疲倦地點了點頭，只問我想不想知道那是誰做的，又想不想為自己的父母報仇，除此之外什么卻也沒說?！?p> “當時的我恨極了他那副態(tài)度，卻沒想到，他在彌留之際當著所有人宣布我為下一代唐家繼承人?！?p> “幾乎所有人都反抗他這個提議，不僅是因為我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小孩，更因為我有先天性心臟病根本活不了很長時間?！?p> “我爺爺卻說他已經(jīng)吩咐律師將唐氏公司50％的股份轉到我的名下，誰反駁也沒有意義，除非我親自讓出股份，否則那些永遠是屬于我的東西?！?p> “他們認為我爺爺瘋了，但他實際卻清醒地很，他死前跟我說了他此生最后的一段話。仇恨，也可以結出果實，但或許要比幸福難的多?！?p> “我成了唐家史上最荒唐的繼承人，我逐漸變得不像自己，心思縝密而又狠毒?！?p> “逐漸地，我收獲了名聲，權利，榮耀，敬仰，我有了一切，可是……”
唐易捂住雙眼的手開始顫抖，眼淚從他指間不斷地掉落下來，滴到陽暖暖的手背上，又滑落到漆黑的衣料中，不見了蹤影。
“可是……我卻永遠地失去了雙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