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高峰和低谷,鮮有順風(fēng)順水的坦途。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只要是人就沒法逃脫這八種苦難的洗禮。
訂婚后不久,陳傲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劉烈,未留片紙只字。
尚沉浸在幻想和甜蜜中的劉烈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想破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如果不想和他在一起,為什么要提出和他結(jié)婚?
結(jié)了婚為什么又要拋下他,并且沒有任何解釋、全然不顧他的感受?
難道婚姻對于你而言只是個兒戲?
哪怕是一句“我就是逗你玩的,我們分手吧”也好,至少事情有個完美的結(jié)局,不會讓人感覺像吊在半空一樣,上下不能。
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劉烈因為陳傲珊的出走消沉了整整兩年。
原本洪紅打算讓劉烈自己走出來,故而并未觸及兒子的傷口,并且盡可能地不去提起心中的憤懣和不滿——木已成舟,劉烈的人生是他自己選擇的,哪怕是父母也沒權(quán)過多干涉。
直到洪紅無意間發(fā)現(xiàn)劉烈竟然用打黑拳的方式來擺脫痛苦,把自己辛苦懷胎十月、強忍十二級陣痛才賦予他的身體用來作踐自己、取悅觀眾。
既心疼又失望的洪紅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揪著兒子回家之后,她先是痛斥了劉烈的自把自為,繼而檢討了自己作為家長的失職,最后向兒子披露了他們作為家長的難處——
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痛苦。
洪紅恨鐵不成鋼:你好手好腳的一個錚錚男兒,跟她所謂的豪門千金在一起受了多大的委屈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
咱家跟她姓陳的結(jié)親,不是圖她們家什么,而是因為她私下里向我下跪保證,說她會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再加上你們對于未來的計劃也說的是頭頭是道——現(xiàn)在看來我當(dāng)時真的是鬼迷心竅了,你們那些所謂的計劃根本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幻想,你們嚴重缺乏執(zhí)行力,許下的承諾只不過是激情過后的荷爾蒙作祟!
當(dāng)初你被我抓到早戀時我就告誡過你感情不是過家家,你們不管是家世還是性格各方面都不適合,但是你老爸說你、打你你都鐵了心要跟她在一起……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我真的不該心軟,我應(yīng)該長痛不如短痛,干脆一點直接搬家,不讓你再跟她見面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fā)生。
一步錯,步步錯。
你和她交往從頭到尾都謹記了老媽的教誨沒有拿她陳家半根針,這點我很欣慰,男人就要有骨氣。但這點事情光我們自己一家人清楚有什么用?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看的?
在外人看來你是小門小戶的鳳凰男,想要攀龍附鳳,是沒出息的、吃軟飯的小白臉;我們做父母的在外人的眼里就是教子無方、賣兒求榮的低賤商賈。
沉淪在所謂的“愛情”中的你,有看到父母為你的選擇而承受的非議和白眼嗎?你知道他們陳家人背后是怎么對待我們的嗎?
有些事情,我們不會和你說。這是為人父母的基本素養(yǎng),很多事情我們只能放在心里,還要對著你露出笑臉,為你遮風(fēng)擋雨。
我們尊重你,把你當(dāng)成獨立的個體看待,從小就給予你最大化的自由?,F(xiàn)在看來我的做法是失敗的,果然自古慈母多敗兒,我給你的自由造成了你的放縱和忽視,又或者說是,自私。
今日的果是當(dāng)初種下的因,一切后果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你也不怪她,大概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
但人總不能跌倒了就賴在爛泥里,人活著也不能只顧愛情而忽視了父母,我們不求你贍養(yǎng)我們,但你也沒必要作踐自己讓我們痛心吧!你的生命你的身體是我們賦予你的,傷在兒身痛在娘心這句話難道還要我告訴你嗎???!
你痛,我比你更痛。
醒醒吧兒子,如果她真的在乎你,為什么連一個字都不留給你?一句“等我,我會和你解釋清楚?!?,算上標點符號也才十二個字的話就能解決問題的事,為什么要搞得這么復(fù)雜、讓你這么痛苦?
兩年,整整兩年的大好青春都被你浪費了,連學(xué)你都不愿去上了。
為人父母我不應(yīng)該用負面的、陰暗的心理去揣測別人,所以我不去揣測她的想法和動機。我能做的只是讓你死心,讓你看清現(xiàn)實,哪怕現(xiàn)實殘酷得讓你無法面對。
但人,始終是要面對現(xiàn)實的,你總要長大,獨自去面對苦難。
我會去他們家要個說法,如果她讓你等,你愿意等一輩子我都不會說你什么。
因為這是你自己,作為一個20歲的成年人的選擇。
但如果我上門了,她還是這樣什么解釋都沒有,我勒令你必須和她劃清界限,一個神經(jīng)不正常的、做事沒有交代的人是沒資格成為一個妻子、母親的。
對兒子痛陳心跡之后,洪紅第二次踏進了陳氏的高門大宅。
盡管劉烈的家庭和廣府陳氏這個龐然大物沒有可比性,但是洪紅還是勇敢地提出了解除婚約,鬧得陳老爺子大動肝火——本來和小門小戶的商賈結(jié)親陳老爺子內(nèi)心就不是很樂意,當(dāng)初要不是陳傲珊寧愿挨家法也要一意孤行,陳老爺子是打死都不可能同意這門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親事的,但誰曾想他掩著鼻子仿佛吃綠頭蒼蠅那樣昧著良心答應(yīng)了這門婚事,別人不單止不感恩反而還踩鼻子上臉主動解除婚約!
勃然大怒的陳老爺子當(dāng)場致電遠在北美洲的陳傲珊,要求她給個說法。
面對親人的震怒,未婚夫一家的期盼,陳傲珊只說了兩個字就掛斷了電話。
不解。
不解?什么不解?都什么時候了還這么惜字如金?
氣急而笑的洪紅搶過電話打了過去,但陳傲珊對此卻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安慰。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洪紅仿佛放鞭炮一樣痛陳了各種不滿,只有洪紅在問“你有沒有在聽”時才及時嗯一句。
婚約最終沒解成。
一是陳家勢大惹不起,二是洪紅罵了半個多小時陳傲珊都一語不發(fā)也沒有反駁,這讓洪紅看到了陳傲珊身上和劉烈如出一轍的固執(zhí)——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死丫頭的倔脾氣跟那臭小子倒是天生一對!
氣消之后,洪紅走到僻靜處,單獨和陳傲珊說了一會話——準確來說是準婆婆問,準兒媳以單音節(jié)回應(yīng)。
洪紅:劉烈說你不愛講話,我們打交道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交流。如果你想和我說,想挽留這段感情,那接下來我問,你答,同意的話你就吭一聲。
陳傲珊:嗯。
洪紅:你愛劉烈嗎?
陳傲珊:愛。
洪紅:你和我的保證,是不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陳傲珊:是。
洪紅:那你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說就離開?
陳傲珊:……
等了許久,陳傲珊只是沉默,洪紅的火氣又有爆發(fā)的跡象。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是不是有苦衷?
陳傲珊:嗯。
洪紅:你知道劉烈的近況嗎?
陳傲珊:知道,但我無能為力。
這句話是陳傲珊當(dāng)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但隨后追問了好幾句洪紅仍舊是不明白陳傲珊為什么不和劉烈說清楚,是說不清楚呢還是沒法說清楚?
因為陳傲珊電話那邊的人催促了她很多次,準婆媳之間的對話根本沒法繼續(xù)。
聽見各種聲音以“Doctor Chan”來稱呼陳傲珊,而且陳傲珊不時掩住電話回應(yīng),洪紅心里不禁有些嘀咕——Doctor是醫(yī)生或博士的稱呼,洪紅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對此并不陌生,但劉烈之前就說過陳傲珊的學(xué)習(xí)成績其實不怎樣,因為她考試的時候經(jīng)常交白卷——考著考著她就睡著了,所以兒子給她取了個花名叫瞌睡龍。
一個學(xué)渣少女,離開兩年就搖身一變成為了博士?
隨著這個疑問的浮現(xiàn),洪紅忽然回想起陳傲珊初次登門的情形——當(dāng)然不是被她這個當(dāng)媽的抓奸在床的那次,而是以準女友的身份正式拜訪男友父母的那次。
初次登門的時候因為劉烈事先叮囑過陳傲珊“要好好表現(xiàn)給家長留個好印象”,故而高智商低情商的陳傲珊和劉烈父母在飯桌上閑談的時候引用了大量學(xué)術(shù)名詞以及經(jīng)典案例來回應(yīng)劉烈父母的隨口之言,起初劉烈父母還能保持矜持勉強聊一聊,但過了沒幾分鐘就只有陳傲珊一個人在說,其他三個人一副乖乖學(xué)生專心聽講的模樣——
然而根本是集體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她在說啥。
第一印象,可以說是失敗的。18歲的陳傲珊給劉烈父母的印象是全無朝氣,感覺就像是一個三、四十歲暮氣沉沉的女學(xué)究——盡管時值雨季妙齡的她穿著入時、妝容精致,外表看起來就像是熒幕上的大明星。
當(dāng)天洪紅印象最深的,是她精心準備了幾個小時,但幾乎都沒怎么動過筷子的、逐漸變冷的菜肴。
同時變冷的,還有那天飯桌上的氣氛——完全插不上話,但潛意識里卻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理,只可惜我聽不懂”的感受真的是讓人絕望,有種“智商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自慚形穢。
事后劉烈悄悄詢問洪紅,洪紅想了好久才給了一個比較中肯的答案:她就像是披著畫皮的千年女鬼,沒有人氣。
母子之間因為這句話還冷戰(zhàn)了好幾天。
聽見電話那端又傳來熟悉的呼吸聲,洪紅體諒對方的忙碌便單刀直入點明了今天的真實來意:你知道劉烈跑去打黑拳了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恍惚間洪紅好像聽見了一聲低低的抽泣,但又像是她自己的幻覺。
洪紅內(nèi)心五味陳雜,攤上這么一個奇葩準兒媳她真的快要抓狂了——以前劉烈是怎么和她相處的?這么一個悶葫蘆?。。?p> 耐著性子,準婆媳再度進入了問答模式。但談話的最終結(jié)果是洪紅堅定了要讓劉烈換個環(huán)境生活的想法——陳傲珊太執(zhí)拗了,兩個同樣執(zhí)拗的人在一起是絕對不會幸福的。
她很明確告知了陳傲珊她的打算,對此陳傲珊不置可否,仍舊是以單音節(jié)回應(yīng)。
哪怕洪紅試探說換了新環(huán)境可能劉烈會找新的女友。
陳傲珊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回了一個字。
嗯。
回家之后洪紅壓抑自己的主觀思想,盡量以客觀的角度向劉烈轉(zhuǎn)述了在陳府的經(jīng)歷,并且傳達了陳傲珊的近況——陳傲珊有個沒有列入族譜的堂姐蘇眉,她是陳衍東前妻的女兒。好心的蘇眉不忍洪紅在陳家受窘,故而在洪紅離去時悄悄告知了陳傲珊的現(xiàn)狀。
她去了加拿大,聽說在那邊建立了一個科技公司。
劉烈拿著母親偷偷記下來的、陳傲珊在海外的電話,猶豫了好久都沒有打過去。
當(dāng)父母決定將G市家業(yè)交給小叔一家打理,自己一家三口輕車從簡去石獅開辟新的分公司時劉烈也沒有反對——經(jīng)過母親含悲帶怒、恨鐵不成鋼的痛陳心跡,劉烈也意識到了父母在外面因為他的幼稚而承受的白眼和非議,繼續(xù)留在G市頂著旁人或艷羨或鄙夷的目光生活,即使陳家的虎皮于自家事業(yè)頗有助益,但好面子的劉烈父母對此都很不自在:他們一家人雖然比不過陳家家大業(yè)大,但一家三口都是有手有腳的健全人,即使沒有陳家的照拂也能過得很好。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在離去之前的那個夜里,劉烈還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和僥幸,撥打了陳傲珊的電話。
一整夜。
無人接聽。
劉烈心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