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南宮沐陽的身體微微一僵,緩慢的轉(zhuǎn)身,看著她充滿探究的眸子,內(nèi)心掙扎,靜默很久,才聲音低沉的說,“那日心事重重,是因為顧老先生告訴我,他罹患骨癌,只剩半年可活?!?p> “……只剩半年?”
林曉珊想起那日在顧老先生的臥室,他說自己時日不多,卻不曾想,只剩半年。
一生尚且彈指一瞬,何況半年?
不禁心下悵然。
可即便如此,他也犯不著特意把南宮沐陽單獨留下,于是忍不住又問,“沐陽……他留你下來,只為和你聊這事兒嗎?”
南宮沐陽想了想,“他說,與我頗投緣,因膝下沒有子女,問我是否愿意認(rèn)他做我的干爹?!?p> 林曉珊驚訝道,“讓你認(rèn)他做干爹!他難道是覺得沒有孩子,是人生的一大缺憾?所以找到了你?”
她只是胡口一謅,南宮沐陽聽了卻點點頭,“他身邊的親人很少,一是已去世的弟弟的兩個女兒,一是十幾年前在商場打拼時結(jié)拜的兩個義弟的一子一女。他最信任的侄女顧子遇精神狀況糟糕,另一個侄女身體孱弱又年紀(jì)尚小,不知何時才有能力繼承他的家業(yè),而他義弟的子女情分疏遠(yuǎn),又無那份野心抱負(fù),無法堪當(dāng)重任。因此,他一生拼搏下的事業(yè),以及未竟的理想沒有合適的繼承人。所以,珊珊,你現(xiàn)在懂了,他為何故意設(shè)計好一切,讓我們來上海見他,為何故意支走你,留我單獨談話?!?p> 林曉珊心中驚駭,如遭驚天霹靂,愕然開口,道,“他想讓你做他的繼承人?!”
南宮沐陽沉默著點頭。
“那你,答應(yīng)了?”
“……我答應(yīng)了。”
說完,他皺眉,轉(zhuǎn)身。
背影在一片影影綽綽的月光疏影下,顯得幾分落寞和寂寥。
平淡的語氣,卻讓林曉珊的心無端的疼痛,如針扎一樣,在往后無數(shù)個日夜,寢食難安。
想到曾在槐樹下的約定,想到曾經(jīng)天真無邪的歲月,想到未來南宮沐陽將要離開自己走上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她就開始害怕,開始恐懼。
另一邊,她又忍不住鄙視自己的私心,忍不住替他高興。因為,那個曾經(jīng)被禁錮在籠子里的少年,終于有機會待羽翼豐滿的那一天,飛向?qū)儆谒哪瞧|闊的天空……只是,那片天空里,不會有她的影子。
這種矛盾的心情,如同一把雙刃的利劍,把她的心臟劃拉開一個傷口——刺啦——在這一瞬間銳利至極的疼痛中,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宿醉的頭痛如孫悟空的緊箍咒,正在一圈一圈收緊,她抬手用力揉自己的額頭,緊繃的神經(jīng)暫緩,音樂還在靜靜流淌......
音樂?
盛世歌舞!
她意識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觸電似的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卡座上三三兩兩歪倒著像她一樣買酒宿醉的人,酒瓶子滾在桌面上。腳邊,是一堆被人廢棄的垃圾。
動一動手臂,酸麻立即傳來,腦中一點清明從混沌中破開,她意識到自己坐了一個很長的夢,而這個夢還沒做完,她就醒了。
懷中,古銘風(fēng)還閉著眼睛酣睡。
前一刻,那個問題還無比清晰,現(xiàn)在,卻如退潮般褪去,揉一揉太陽穴,竭力還能抓住的,只有殘存的片語只言:顧老先生,顧子遇,自殺,千陽,繼承人......
南宮沐陽自從上?;厝ブ?,不僅發(fā)奮讀書,次次考到年級第一,而且愈發(fā)沉默寡言,連她都不愛搭理,每天走火入魔一般除了學(xué)習(xí)還是學(xué)習(xí)。
想起南宮沐陽的變化,就不由得想起那次與顧老先生的秘密會談,就不由得想起顧老先生口中的”千陽“。
千陽!
這個詞,早在她十五歲那年,就已經(jīng)在上海一行中聽說過了,可是這些年時光匆匆,需要顧及的事情太多,竟忽略了這個早就埋在她生命中的炸彈的引線。
自嘲的笑,當(dāng)年,去上海,見顧老先生,車禍,失明,顧子遇自殺,她奇跡般的復(fù)明,每樁每件看似偶然,隨機,卻都有著某種密切的聯(lián)系。這些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像一張網(wǎng),更像一把把尖銳的鉤子,將她和南宮沐陽深深牽涉其中。
幾年后的今天,仔細(xì)回顧這些事,她突然覺得腳底發(fā)涼,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隱藏在他們命運的轉(zhuǎn)角,掐準(zhǔn)時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傊謺陨汉湍蠈m沐陽的生活在他們都還懵懂的年紀(jì),就開始漸漸偏離原有的軌道。這,卻是另一段有關(guān)青春的故事。
她忍不住摸一摸自己的眼睛。
這雙眼睛,不屬于她。
屬于曾經(jīng)那位一面之緣的女子??嗝呐?。
不禁悲從心來,她忽然想起,在返程的路上,南宮沐陽曾經(jīng)告訴她,”顧子遇是為了一個男人而自殺,因為那個男人在新婚之后不久,就移情別戀,為了和情人遠(yuǎn)走異國,綁架她的親妹妹企圖訛詐她一大筆錢。她大受刺激,救下妹妹后,卻因為感情受挫而心智愈發(fā)失常。后來決意與負(fù)心男人離婚,男人貪戀她的家產(chǎn),不僅不愿意和離,甚至還動了殺心,一直伺機謀害顧子遇。那日過人行道時,不知是巧合,還是他的籌謀未找到合適契機,總之,陰差陽錯,車禍就降臨在珊珊你的頭上。一方面,因為男人畏罪潛逃,一方面,因為她的愧疚自責(zé),因此而悲痛自殺?!?p> 她當(dāng)時隨口一問,”顧子遇的親妹妹?是誰???“
至今還記得南宮沐陽的回答,他說,”不知道,只聽見顧子遇叫她‘青兒’?!?p> 青兒......兩個字在喉嚨里滾過一遭,宿醉瞬間清醒大半,她重重的跌坐下來,心中的猜想幾乎要奪走她的全部意念——難道,是那個女人?顧瑜青?
她像被抽走魂魄一般,傻呆呆的搖頭,自己否定自己——不,不會,怎么會?世上不可能有這么巧合的事情!也許,此青兒,是輕兒,非那條可惡的搶走她一切的青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