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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韻晏寧

【五十】

簫韻晏寧 歸田向晚 2543 2019-12-17 22:30:00

  之后的畫面開始零亂,跳躍。我仍是梅清遠的模樣。

  忽而我落腳在一片絲竹聲聲,人聲鼎沸的街道上,頭頂是被煙火時而照得五光十色,時而靜默得清冷寂寥的夜空。街道上燈火通明,五步一瓦舍,十步一樓臺,分明是晉霖最繁華夜市處,彼時的梅清遠興致勃勃,可真實的我只是在尋找那兩個人的身影。果然,我走到一處拱橋上,本是賞風賞月賞市景人情,突然在一處閑臺幾條楊柳枝下,看到四目相對的蕭韶和荀姝。梅清遠的視角里,這是蕭韶久出晉霖后這兩人的初次重逢。不遠不近的距離里,我看得清楚的是,荀姝眼里的絲絲縷縷滿是欣喜繾綣,而他看著她時專注,寵溺。之后他們一前一后,遍走在晉霖街市里,于人群擁擠中,他同她十指緊扣,對她時時回護,惟恐與她被人潮沖散,擁擠的人潮使得他們的靠近那樣理所當然,在看似最不利的外境,卻恰恰包容允許著離經叛道,不應被允許的相依。

  忽而畫面再轉,是在氣氛緊張的朝堂上,蕭氏,蕭韶,宮中的兩位蕭美人受著各方不懷好意的揣度,指摘,這一年的朝廷課稅艱難,各地方天災人禍,國庫虧損,而蕭氏能在被縮短的時間里如數(shù)納貢進稅,反而成了眾矢之的。我站在梅清遠的位置,看著時年尚不足弱冠的他,在朝堂上孤軍而戰(zhàn),荀姝所說的,世人欺他,謀算他,揣度他,就發(fā)生在眼前,他沉著應對,萬千思慮卻要在瞬間決斷,他的靜水流深姿態(tài)不過是勉力強撐住一個清者自清。而一切延續(xù)到后面的廷宴中,他在臣位,看著被卷入后宮勾斗里的兩位親人被設計受牽累。他失了聰明冷靜,魯莽出手,正中背后主謀者下懷。就在他幾乎要被成罪判罰之時,荀姝擋到了他前面,這一擋,是將她自己也置于所有人對立面,她卻仿佛不覺不察,堅定說,姝兒能為他作證。這番孤勇當然是有代價的,荀姝被罰了一頓打,被抬回家養(yǎng)傷月余,此后的荀氏也開始在朝堂上處境微妙。但至少由于她一番搗亂,蕭氏雖仍是獲罪卻逃了死劫。

  始料未及地畫面又轉到一次劍拔弩張的時候,只是這一次對峙的兩人,竟然是蕭韶和荀姝。這一次,她攔在了別人的前面,擋住的,是他的去路。他猩紅了雙眼,渾身是肅殺戾氣,清冷聲音低喝時,且不論話語內容,傳達的絕決冰冷,不似這夢境里之前所見的蕭韶,也不似我所知的蕭韶,“讓開!”

  她瑟縮了一下卻不肯退,不敢直視他,低著頭落淚怯懦卻還是說著,“我保證,定以性命相拼,一定會救嬋姐姐她們性命……是我錯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讓開!”他神色愈冷,劍尖已刺到她眉心,終究是遲滯住,卻又實在怒極,扔了劍,一把掐在她喉間,“你終究和他們沒有兩樣……眼下若我不得脫身,蕭氏必亡,擋我者,死!”

  “……來不及了……我……放走了……長孫瑾……”

  “……”他瞬時加重了手上力氣,不看她被緊扼后漲得面目血紅,呼吸困難。然而時間緊迫,他不欲多做糾纏,一把甩開她,轉身離開。

  “……我……對不起……我不能……任由你……”她終是哭倒在地,心里清楚自己做錯的是什么樣的事。

  而后畫面又開始變得混亂,梅清遠的聲音里開始有別人的聲音,慢慢是嘈雜的很多的聲音,我卻一句都聽不明白……光線變得晦暗,我眼前仿佛出現(xiàn)過一幕血流成河的畫面,又仿佛出現(xiàn)過是誰滿腔憤恨,悲怨,連同我自己都在低泣,這一處我被夢所魘,不能醒,不能逃,不能結束……正掙扎時,突然我落在一個牢房角落里,看到一個熟悉身影,是被下罪的荀姝,她蓬頭垢面?zhèn)忍稍陉幇道?,整個人就像是一條已經擱淺許久干涸將死的魚一般,我想上前再對她說些話,可她潰散破碎得就像是經歷劫火被完全燃燼后的余灰,仿佛輕風一帶就會四散……夢境終于終結在了兩個獄卒裝扮的人影將她架走,至始至終,她沒有看過我一眼,不曾留下只語片言……

  我冷汗涔涔終于自夢魘中脫身醒來,頭疼欲裂,滿臉濕潤,兩行淚痕……心中郁滯難舒,梅清遠同我講故事的目的,是希望我能知道自己看重的是什么樣的人,不要輕易托付,而這一場故事聽下來,使我更難抉擇去留的,是這段從前在他心中的分量,和身份微末如我,恐怕能為他做的不及荀姝萬一。

  這樣漫長而辛苦的煎熬一夢,醒來后發(fā)現(xiàn)竟不足一夜眠,睜眼看到的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中,想來該是早間的時辰,天未及明亮,我抱膝而坐,睡意全無,心里一時仍似在夢中,一時又清醒著,不知天亮后,該何去何從……

  ***

  自一片昏暗中醒來,越仲昏昏沉沉慢慢恢復對周遭的感知,身體上的傷痛這些已經不算是太難的適應,長長的一夢醒來,讓人悵然難分是夢是醒,那些鮮活的記憶,生動如昔的情境對白里,明明很想沉緬不醒,又明明清醒地從頭就知道,斯人已逝,這獨獨留下了自己的世間,往后的歲月里,也只能是漫漫長夜里的齲齲獨行,世間人事是世間人事,自己是自己。

  濃重的血腥味里摻著苦澀的藥味,極其應合了這場夢境抽離后的真實。勉力動了動頭,越仲向著微有光亮的地方,不做想法地,只是想向著光。身體已經是精疲力竭,又沒有時間的感知,仿佛困頓著自己的,只是這樣的無法前行。

  忽然這亮光里,走進了一個小小的黑影,稍近處的燭火跳了跳,越仲動了動眼皮,竭力想說出話來,“……這……是,第幾天了?”

  “……你昏迷有三天了?!?p>  “三天……”

  “你別動……傷處都上過藥,慢慢就不疼了……”低柔輕細的聲音里,卻沒有半點怯懦,伴著聲音的腳步卻小心防備著,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子,背著光,走到越仲伏趴著的稻草鋪前,隔著一些距離地開始往外拿食盒里的東西,一碗湯藥,一些棉布藥膏,另有一塊干饃和半碗清水。東西都放在越仲夠不到的地方,她來來回回地取放。

  “……”越仲也實在是沒力氣多計較,安心接受著,一個小姑娘解衣,擦拭,換藥。飯到張嘴,衣到伸手,其實也不需他伸手,這樣趴著幾乎是動彈不得的聽之任之了。但因為是拿干的棉布擦傷口,小姑娘雖是極盡小心了,但畢竟沒什么經驗,一些傷口上結痂清理不干凈,一些地方藥膏合著血痂被清理得二次撕裂,饒是如此,越仲卻是眉頭都懶得動一動,小姑娘大是覺得虧歉,連連道歉,卻見得這人眉目安順,半點慍色沒有,加上他原本俊眉朗顏,堪堪是一副溫潤君子模樣,小姑娘照料了他三天,也是心中稍有親近,便開始絮絮對他說起話來。

  “這一趟不好帶水進來,稍晚些,我?guī)┣逅婺悴敛吝@血痂……”

  “……”

  “這里是潮了些,我在那邊替你也鋪好了草鋪,那邊可以放火盆,一會兒我替你燒起來……”

  “……”越仲轉了轉頭,目光中淺淺表達過謝意,又回到一副死寂模樣。

  “……你不要和公子犟嘴,他其實……不想取你性命……”

  “……”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留著……還不如取走性命干脆……”

  “……”

  “……你不要這樣想……活著就會有變數(shù),就還有機會!”

  “……走吧,你留得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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