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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韻晏寧

【二十八】

簫韻晏寧 歸田向晚 3282 2019-05-17 22:21:00

  最近道觀突然人丁興旺了起來,不知道是被什么驅使,隔三差五地不分晝夜地陸續(xù)有人上山來,拜師求道請求進入觀修行。而我仔細觀察下來,發(fā)現(xiàn)這些苦求入道修行的人鮮少是真心信奉虔誠問道的,更離奇地有連三清祖師像都分不清的,我原本以為是觀主慈悲或是想著光大門楣所以有求必應。當然這些信徒是否虔誠向道或者這道觀是否有治風不嚴這種事情倒不是我關心的,主要是原本清靜寬敞的道觀突然變得雜亂擁擠,側院這邊門禁嚴守更甚,道姑們?yōu)榱吮芟雍途S護院門,直接砌墻封門,側院便只有一處出口直接往道觀的大門,我的活動范圍也大大縮小到側院的圍墻內。而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口糧不足,短缺到每天清粥都只有兩頓,每天我的主要事務也就變成了白日隨道姑們一起去山上找些冬筍,木薯根,蕨塊之類但凡能入口的吃食。

  側院的圍墻是臨時堆砌的,門庭看似單開,但隔墻另一邊的動靜也是能知曉的。因入觀人數(shù)突增,觀主的煩惱也是陡增,直到忽然一晚,竟有人入夜翻墻入側院想要偷竊,被兩個壯實些的道姑拿住,兩邊勉力維持的平定也被撕開,我睡得朦朧里被拉了起來,所有人聚在了主殿的外堂里,連入了關的隱真道人也被請了出來。不算寬敞的廳堂內正北是三清真人的三座神像,神像下向著眾人一列站著中間是觀主,他的兩旁一邊站著是仍一臉怒色的年長輩的道姑,另一邊則是隱真道長和另幾位長者。我同另三四位年歲資歷淺些的道姑立在西側,正對著神像面對一眾長者的是由入觀較久然而年歲上吃點虧的小道童,小師兄們帶領著一眾新入觀的人。之所以說這些人不夠虔誠敬畏,便是這種場合下,還有偷眼看向我們這邊的人,那種眼神,在晉霖街頭同蕓姨擺茶水攤的時候我也遇到過,那時我身邊有蕓姨,還有蕓姨身后的巡城軍,敢這樣拿眼看我的人多半是要吃虧的。

  “觀主如今給個說法吧!”最年長的道姑,我日常受她照看最多,一直喊她隱慧師傅,在前情已經(jīng)由另兩人說明的情況下,最后發(fā)話了。

  “師姐息怒,此事是我欠缺考慮了,只是如今這時局……”

  “觀主有濟世懷仁之心,我本不該多說,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你雖懷善救人,卻引惡亂入門,壞我清靜之地,辱我門風,喪德失敬!今日是被我徒兒發(fā)現(xiàn)了!若是……若是出了齷齪腌臟之事,只怕你是破了殺戒都難自贖!”

  “是,是,師姐教訓得是,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師姐之怒……”

  “這些不知所謂之人,該遣散遣散,要入我道門必得是誠心向道,可渡之人,無論如何不能一概而收。這些人權且都下山,擇日需經(jīng)我觀中一一試煉通過方得入觀。”隱慧師傅倒未直接言說,是下立的一位年輕些的女弟子,狠狠瞪著另一邊幾個不懷好意打量過她的幾個新弟子憤恨說著,不知是因為有師傅撐腰還是她過于氣憤,竟也忘了應尊卑有序。

  “這位小道姑說話有失偏頗啊,我們這些都是受苦受難來到觀中,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事為人的,若不是餓極難耐,不至于此,從前香火錢可沒少捐!且我們這大多數(shù)還是誠心向道的,喪德失敬,齷齪腌臟這樣說是不是過分了!”果然新弟子中開始有人不忿紛紛起哄。

  “怎么能因這一個人趕我們走!”

  “不公平,我們這山長水遠趕來,可是誠心求道,你們這般立高門大戶的難為人還自稱修行之人呢!”

  “這外面逼著人入伍打仗,征兵納稅,你們這逼著人走,可不是不給活路嗎?”

  “……”

  “我不能走!道長啊,我兄弟三人連同父親,一家子被充了兵役,可是哪里是打仗那樣簡單的事啊!我父兄在軍中染病,也不知軍醫(yī)給吃了什么藥,神志不清,被帶去打北狄人,疆場上魔怔了一般拼死廝殺,被馬踢傷了都不閃躲的直沖殺敵,竟直直地被北狄人用馬踏死,同營中不少人都開始神色麻木,冷暖不知,我是疆場上躲在死人堆里逃回來的人??!回來才發(fā)現(xiàn)家人們因田租賦稅難付,餓的餓死,逃的逃散……道長,若是不收留我能去哪里啊!”人群中,突然一個人躥到觀主跟前跪下抱著觀主腿大哭絮叨的說著。

  一時所有人禁聲,只剩了這一人不停絮絮叨叨地仍不停說著,“那兵役去不得的,出去會被抓入兵營的。他們不像人,上了疆場只有死!”

  “是啊,觀主,你要是趕我們走了,可是逼著我去送死??!外面抓兵丁,押徭役可是半分說話余地都沒有,見著人就帶走了?!睆d堂里開始四下又起了掙扎著請求留下的聲音。

  也開始有了一些竊竊私語。

  “這人……說的是認真的嗎?我不愿服兵役只是不愿意遠赴邊疆……只是覺得北狄或南疆太苦寒了些!”

  “這……我反正是不愿去打仗的。”

  “肅靜!肅靜!各位!”眼見著嘈吵之聲鼎沸,觀主不得已高聲喊道,“各位,不論如何,今晚這偷盜之事必須先有一個決斷!我道門雖是好善施德,卻也的確講求修行緣法,自有戒律清規(guī)要守持,自有正邪善惡之斷分!我門中除奸衛(wèi)道亦是修行!今日為惡者,必不為我容,偷盜者便請即刻出觀離山!若有異議自請讀我門前道德經(jīng),清戒,初真十戒!我道門戒持非一日而有,非今日而生!留下眾人若不能嚴守戒律,非誠心向道者,亦不能留。今日起,善清你便帶眾人熟讀研習清戒,初真十戒,諸位既要入我門,便得守我門規(guī)!再有犯者,一律不留!今日事盡于此,道門外皆紅塵劫,與爾等無干!俗間事務不得再議,有違者,重罰!便散去吧!”

  一眾人被觀主震攝得鴉雀無聲,最后從善如流各自退去。經(jīng)了這一場騷亂,我一時怵怔落在了后面,所以聽到觀主留隱真道人及其他幾位年長者說話,臉上一派陰郁沉重之色。隱真道長見我落后又似有探聽之意,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只得訕訕離開。

  只是方才聽到的對話里,提到的使人魔怔,麻木不知冷暖的藥,無論如何我都無法不往棲云山莊的毒藥上想,且那人的敘述中,我竟直接聯(lián)想起山莊的竹苑里看到的那些景象,我有種感覺,棲云山莊之事未完,而背后的勢力影響遠超過我看到的。這樣的話,蕭韶,越仲,甚至姜兒,蕓姨他們不可能安好。這一思慮沖到腦門心口的時候,我簡直坐立不安,然而道姑們規(guī)矩森嚴,我一時出不了門,一整晚我甚至無法安坐下來,苦苦等著天亮。

  天剛剛擦亮,我如遇大赦般箭步?jīng)_進主觀內,原來昨晚開始觀內設值夜人員,由觀中的資歷較深的壯年道長們守著側院這邊的墻和觀門,這樣的冷天也是難為了他們,不過早知道有人值守,我應該會昨晚便沖門而入。一夜未眠,我?guī)缀跏秋h著同人糾纏,具體我也不太記得清了,只記得拉著一個人不停說著帶我見隱真道長,于是便真的被帶到了隱真道長面前。

  “我要出觀?!?p>  “不行?!?p>  “那人說的情形我在棲云山莊見過,我中過那種毒!”

  “又如何?”

  “棲云山莊已經(jīng)被毀了,可背后的勢力還在,我在乎的人有危險。”

  “你已入我山門,俗間事務再與你無關,世事自有解決之法,你不該執(zhí)著?!?p>  “我沒有出家入道,我不斷塵緣,你留不住我便不該勉強!”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你此時所執(zhí),不過須臾一念。我問你,可還記得三日之前,你所執(zhí)為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不需記得那么久遠的事,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必須去到我擔心的人身邊?!?p>  “可還記得三旬之前,所執(zhí)又為何?”

  “我不記得,也不在乎,我只要現(xiàn)在離開!我知道現(xiàn)在想要什么就夠了。”其實我記得,便是那時起,我心中多了一個名字,這世間多了一個我愿意去仰望的人。

  “三月之前,如何?”

  “不知道!不知道!”是青蘿,我滿心滿意要替她找到弟弟,復仇,可是棲云山莊竟一夜毀了。

  “三年之前又如何?十年之前,又為何所執(zhí)?”

  “……”

  “你可還記得,從前是否也曾如此為所執(zhí)之念,所執(zhí)之人,竭心盡力?三日之前?”

  “不……不記得!”是蕓姨,我擔心她在朝堂上的處境。

  “三旬之前?”

  “……不記得?!笔鞘捝?,我但愿一死能免他受困,卻又不敢死,擔心若死在他面前他會傷心。

  “三月之前?”

  “……”是替青蘿復仇,是想回到蕓姨身邊。

  “三年之前?”

  “……不必再問了。”這些執(zhí)念都沒有因為我做過什么而改變,也都被遺忘過最后改變。

  “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圣人之道,為而不爭?!?p>  “道長,您說的道理,我懂了,”我沉靜想了想,事實上是從他提起的第一個問題開始,我也不停在回想中反復回問著自己,眼下的執(zhí)念有什么不可放棄的理由,“從前我也有過深執(zhí)之事,有過徒勞之舉。甚至那些執(zhí)念最終被遺忘,于我眼下狀況無任何不同??墒俏耶斚轮畧?zhí),是我心之所向,是我死生愿赴之境。從前,我執(zhí)著于生,想避苦居安,此時,我因所執(zhí)之念不懼生亦不懼死,惟恐錯失。求您成全!”

  “罷了,你同我再見一個人,屆時去留便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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