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謝昏昏沉沉地靠在砂石柱子上,只覺得炙熱的浪在自己背后卷起,仿佛要燒起來了一般。身為一個魔界的流浪者,他沒有辦法享受那些貴族才能享用的來自所謂“科技”的東西,他做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著自己這具還算是堅強(qiáng)的身體撐著。
離他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一個有著一對漂亮的異色瞳孔卻滿眼血絲,而且渾身都臟兮兮的小雅正跪坐在炙熱的地上,她巴掌大小的臉上滿是塵和土,她的毫無血色嘴唇早已干裂,她懷中的孩子時不時發(fā)出一兩句含含糊糊的哭聲。
魔界的人都不大講究,身上穿的亦是如此,瞧瞧那邊住在街邊的茅草屋里,自認(rèn)時尚的妓女阿蘭,穿著從某個人間流落過來的奇奇怪怪的鞋——那鞋前頭有個尖尖的頭,腳跟處還有纖細(xì)的一根棍子,把這個高挑刻薄的女子撐得更高了,據(jù)她所說,這鞋是某個大佬恩客給她的小禮物,但阿蘭上半身卻裹著一件魔界的獸皮。她蓬松的亂發(fā)加上那一身團(tuán)似的獸皮和那纖細(xì)的雙腿實在是格格不入,簡直就是像是根棒棒糖。
阿蘭從自己的茅草屋里走了出來,非常不耐煩地給小雅母子拿了一小碗米湯。
有人問過阿蘭為什么要每天給小雅母子拿湯,阿蘭總是滿臉不耐煩:“那小屁孩吵得老娘頭疼?!?p> 其實小雅的孩子二龍并不太吵鬧,他大部分時候都是睜著那對和小雅一模一樣的異色眸子,安靜地看著來往路人。
街面上游蕩的乞丐們也有問過小雅和她孩子的身世,但小雅總是沉默。有人猜測她其實是貓族的貴女,但跟魔界里的人私奔了,生下孩子后又被人拋棄。也有人猜測她其實是一個魔界貴族的侍女,和主人生出孩子之后又被女主人趕走了。
沒人知道這個看上去嬌小漂亮的小雅到底是什么人,她神秘得像是夜里摸出來的殺人的古荒殺手一般。
但小雅也不是那么無害。
比如現(xiàn)在。
街面上,一對衣著低調(diào)但華貴的男女在街面上走過,他們穿著最新最漂亮的款式,臉上帶著市面上剛流行起來的墨晶玻璃片,露出同樣精致的下半張臉,他們看上去都像是人類一般,似乎也不那么窮兇極惡。
小雅小心翼翼地把米湯放在腳邊,忽然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柔柔弱弱得沖上去,倒在兩人腳邊,掐了一把自己的兒子,無辜的孩子開始放聲大哭,大聲呼喊道:“大人!給口吃的吧!孩子還那么小!”
小雅的這招一般來說總能要到吃的或者是錢。
魔界里自然沒有在意榮譽(yù)或者別人看法的怪物們,但也不喜歡小雅這種死纏爛打的存在。而且殺一個看似嬌弱的女孩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其實也不太符合魔界那股子要和強(qiáng)者打架的價值觀。
而且小雅也有些眼力,那些看上去就不愿意給點小錢或者會隨手殺人的人,她從來不會去招惹。
只是每次每次要到東西之后,小雅都是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每次看著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去,但臉上又帶著笑的時候,羅小謝還是覺得有點心酸。
在那個時候,小雅總會昂起精致的小下巴,神色中帶著一點小驕傲地問:“新來的,分點給你吧。”
但這次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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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九衍看著那個撲向自己和玖蘊(yùn)的,抱著孩子的小姑娘,面色抽搐了一下:“咱這是被碰瓷了?”
但這回,玖蘊(yùn)卻沒有理玉九衍的調(diào)笑,他這才注意到,玖蘊(yùn)的神色里的凝重,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摘下來臉上的墨晶片,神色很是難看,有些遲疑地道:“森寧?”
那異色瞳孔的女子頓時神色大變,極為震驚地抬起了大大的眼,滿是戒備:“你是誰?”隨即她面色又變了變,想來是知道了自己方才反應(yīng)的不妥,頓時改了口,“你喊誰呢?”
森寧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玉九衍聽了,細(xì)細(xì)回憶起來。
森寧……想起來了!當(dāng)初縱橫麾下四絕十六護(hù)法里,似乎確實又一個叫做森楠的,本體是貓的男子。
玉九衍挖出記憶里的部分畫面,他隱約記得那個男子確實生得不錯,似乎還有些男生女相,印象里,那張極為模糊的那張臉隱約和這個小乞丐重疊。
這個森寧恐怕就是那個森楠的妹妹。
玖蘊(yùn)沒時間也沒心情來一波認(rèn)親的戲碼,看著這個有著些小聰明的小女子,直接問:“你哥哥呢?”
誰知這一問,小姑娘頓時蹭得站起來,本來就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更是變得赤紅,也不知她小小的身軀里哪兒來的那么大的能量,聲音大得整條街上的人都可以聽見:“要我哥哥還在,我會成現(xiàn)在這樣子么?”
玖蘊(yùn)心底有不好的預(yù)感浮現(xiàn),神色愈發(fā)難看:“森楠怎么了?”
誰料剛提及她哥哥,那個少女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晶瑩的淚混著臉上的塵土,在巴掌臉少女的臉上帶出了兩道滑稽而悲傷的痕跡。
玉九衍一時間仿佛看到了當(dāng)初的自己。
他好像……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滿臉骯臟的塵土也掩蓋不住那難以言喻的悲傷,好在幸運(yùn)的是玖蘊(yù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自己身邊。
“火……火又冒出來了!”玖蘊(yùn)和玉九衍聽力卓絕,遠(yuǎn)遠(yuǎn)地他們聽見,遠(yuǎn)處似乎有人嘶吼著,嗓子都要喊劈了一般。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庇窬叛艹料滦膩恚瑢撂N(yùn)道。
“我明白的?!本撂N(yùn)此時收斂了方才的復(fù)雜神色,帶上那副冷冰冰的墨晶片兒,強(qiáng)行貼近森寧,悄悄塞給她許些金錢,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可以去決誠找左棠?!?p> 說完,她恢復(fù)了那面無表情的模樣,站直了身子,和玉九衍一齊離開這片滿是乞丐和窮人的地方。
小雅在路邊抽泣著,用骯臟的袖子擦了把自己的滿臉塵土,愣是把自己擦成了一個大花臉。
她不慎抽抽嗒嗒地,幾乎不能言語。
那天晚上,她離開了瞑城。
在不那么燥熱的夜里,羅小謝看著她嬌小的,離開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