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號,郝景海隊今天發(fā)六月份工資,呂魚帶過來的第一批人的第一個月工資,也包含在里面。
在余楓遷的施工隊當了一個月工頭的張立勇吃過午飯就跑到這里來排著隊了。
他穿著一件短袖白襯衣,出門前還特地用瓷杯裝滿開水給燙了一遍,讓襯衣顯平順很多,襯衣的衣擺被扎在深藍色的西褲里,再穿了一雙皮鞋,只是皮鞋有些舊,有些地方有點掉漆,不過他還是找余楓遷要了點鞋油給仔細刷了一遍。
他覺得要是腰間再掛上一個手機就完美了,不過一個舊手機都要三五百,他舍不得買,也舍不得用。
正好又看到路過的劉工,見劉工屁股上掛著對講機,他也有些羨慕,可惜連余楓遷都沒有對講機,他就更不可能有了。
張立勇是一個人來的,倒是他帶走的另外八個人因為都是第二批來的人,這一次里面沒有他們的工資,也就沒有跟過來。
排隊等著發(fā)錢的途中,張立勇意滿志得的和其他相熟的人吹著牛。
其實他沒什么好吹噓的,一個月一千五,還比不過一個大工的收入,也就比小工高一些,但是余楓遷把他當個牛在用,每天不止要在工地干活,還要跑其他事,比如填送檢報告,聯(lián)系鋼筋場,這一個月,不止上班沒空,連下班都沒什么空,要不是有一千五百元的工資在,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此時他顯然不會抱怨這些,他工頭了嘛,給其他人散著七塊錢的紅云煙,然后吹噓那邊工作多么輕松,吃得多么好。
當別人問他工資多少,他含糊的說:“做工頭的工資不都是差不多的嘛!”
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邊,張立勇熟悉的人,對于張立勇帶過去的人也熟悉,對于張立勇在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眾人可以說門清,只是礙于面子,沒有當面拆穿他。
排到張立勇了,他連忙走了進去,還沒說話呢,郝老板看到是他,說道:“你先等一會,等我跟他們算完了我們再算?!?p> 張立勇心里咯噔一下,霎時就有個不好的預感,但是他不敢在這里吵鬧,因為余楓遷早就因為他挖了郝老板的人而罵了他了,余楓遷也直接告訴張立勇說,他惹不起郝老板,既然余楓遷都惹不起,他就更惹不起了。
所以他也就只好對郝老板尷尬的笑了笑,然后退了出來。
人數(shù)畢竟比上個月算工錢的時候多了二十多人,等輪到張立勇的時候,已經(jīng)一點半了,張立勇想到他拿了錢,今天中午估計沒有時間去存,繼而想到下午要是請會兒假,以余老板那尿性肯定得扣他工資,要是放身上他又害怕丟。
錢都還沒到手,張立勇就開始患得患失了。
“你是叫張立勇吧?”郝老板問道,老板娘也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對,我就是!”張立勇連連點頭。
郝老板看了眼工資對賬單,抬頭看向張立勇,問道:“你六月份上了25個工,一個工三十,一共750元對吧?”
張立勇一共在郝老板這里上了37個工,不過還有12個工是七月份的,這要等下個月才能發(fā)給他。
“對,沒錯!”張立勇其實昨天就過來看過工資對賬單了,這時候聽郝老板說的和他記的沒有差異,瞬間松了口氣。
可松的這口氣都還沒吐完,就聽見郝老板說道:“哦,750元,扣除140的住宿費,133的伙食費……”
郝老板拿著計算器在那算了一下,“還有477元。”
這一邊老板娘已經(jīng)點好了錢,四張一百的,一張五十的,一張二十的,一張五塊,再加兩張一塊的,直接遞給張立勇。
張立勇有些懵圈,等接過錢,這才反應過來,問道:“郝老板,這住宿費伙食費是怎么回事,憑什么扣我這么多錢啊?”
門口一群看熱鬧的呢,郝老板也有意讓別人看,就當是殺雞儆猴了,看到他手下的頭號人物錢工也在,然后郝老板對錢工招了招手,說道:“老錢,你來給他解釋一下!”
錢工憋著笑,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走進郝老板的辦公室,還沒有說話,老板娘先開口了,“我這還要點錢呢,有外人我怎么點,老錢你把他帶出去說吧,再有什么問題等我們這弄好了再說!”
“來,張立勇我們出去說!”錢工連勸帶硬拽的把張立勇帶出郝老板的辦公室,再咣當一下,幫郝老板把門關(guān)上。
就在走廊里,錢工說道:“張立勇,按說你在這干活幫老板掙錢,老板提供免費的吃住是應該的,可前段時間,你都沒在這干了,你還在這吃在這住,郝老板這個宿舍每年也是要給項目部給錢的,伙食更不用說了,大風肯定是刮不來這些東西,都要用錢買才有,你說你又沒上班,是不是該繳住宿費和伙食費?”
“我只住了七天,就扣了兩百多,一天將近四十塊,他這里一天哪用得到四十塊錢?”張立勇反駁道。
“你還好意思說你住了七天。”錢工做著不滿的樣子說了張立勇一句,直到張立勇梗著的脖子縮回去一些,這才接著說道:“你管老板要多少成本,你怎么不去外面住呢?看看是哪里花費更多,況且你只看到你吃的東西,你還沒算里面的人工錢呢!”
其實外面大通鋪一晚上也只要二十塊,甚至還有十塊的,幾個饅頭白菜才要多少錢?在外面住真不一定比郝老板貴,說不定還便宜很多,只是張立勇沒在外面住過所以不知道。況且收費標準又不是他定的,即便他說外面便宜,郝老板非要收這么貴,他也拿郝老板沒有辦法。
“我……”張立勇覺得錢工說的有點道理,可又覺得不對,而且關(guān)系到他的錢,他肯定不能這么輕易就松口。
走廊里好多看熱鬧的人,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呂魚帶過來的第二批人,其他人領(lǐng)了工資就寄錢去了。
可他們實在不好開口幫張立勇,不管郝老板扣的錢合不合理,但至少張立勇在這白吃白住的這么多天,怎么看好像都不占理,而且他們還要在郝老板隊上混呢。
幫張立勇不就站到郝老板還有錢工對立面去了嗎?
他們和張立勇關(guān)系又好不到哪去。
關(guān)系好的都被張立勇帶到了余楓遷那里,這里的人只能算是與張立勇熟悉,所以就更不會幫張立勇說話了。
張立勇糾纏著錢工要他跟郝老板說讓郝老板少扣一點,最后錢工都煩了,沒好氣的說道:“我只是給你解釋,我解釋完了,你要再有什么不滿意,就去找老板說?!?p> 張立勇看了看緊閉的辦公室門,想著余楓遷說的他也惹不起郝老板的話,躊躇著不敢進去。
“要是當時聽小魚的就好了!”張立勇這時候想起當初呂魚來催他走人,那時候他還以為呂魚是郝老板的狗腿子,還罵了呂魚一通,這時候反應過來,呂魚當時應該就是提醒他這事的。
“可是你有什么話難道不直接說,打什么啞謎?”張立勇不滿的想道。
可他忘記了,呂魚不是不打算說,而是被他罵得不跟他說。這時候他埋怨呂魚,目光就往呂魚住的房間那看去。
呂魚這邊也很熱鬧,好多人發(fā)了工錢,想著呂魚家還給他們墊了路費,也就把錢直接給呂魚拿了過來,有的人本來沒打算現(xiàn)在還的,看到別人都在還了,想了想也跟著把錢還給呂魚。
要是其他十六歲的少年,這些人肯定是想著這錢怎么也得等到回了川省,把錢交給他家大人才合適,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包含呂魚在里面。
呂魚拿出考勤表,誰還了錢就在誰的名字上做個記號,最后一看,差不多都把錢還給他了,把錢整理好,正打算待會給他姑父打個電話,然后要他姑父的銀行賬號,把欠他姑父家的錢先還了,正在這時候張立勇找了進來。
至于張立勇被扣錢一事,呂魚早有預料,再加上剛才其他人也給他說了這事,此時見張立勇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走進來,想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看著張立勇又覺得有些可憐。
“張二哥!”呂魚招呼道,他其實以為張立勇也是來還錢的。
其他人也和張立勇打著招呼。
張立勇理都沒理其他人,直接問呂魚道:“小魚,你可不可給郝老板說一下,讓他不要扣我的錢?”
“這個……”呂魚皺眉,就郝老板那摳門德性,連買幾瓶藿香正氣水都摳摳索索的,想讓他把吞進去的錢吐出來,除非你能讓他賺更多的錢。
現(xiàn)在張立勇不行,至于呂魚……
他現(xiàn)在都盡量不往郝老板跟前湊,省得郝老板看到他鬧心。
呂魚想找個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雖然在他看來張立勇有些自作自受,不過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人又是自己帶出來的,一點不管又好像說不過去。
張立勇最后的希望就寄托在呂魚這了,見呂魚沉默,立刻就不滿了,大聲嚷嚷道:“你當初把我們帶出來的時候說的天花亂墜的,然后我們跟著你出來,讓你當了工頭,這時候我們要不到工錢,你就不管了是吧?”
呂魚看了眼張立勇,見他正不滿的瞪著自己,心說:“難怪叫張二娃,真是二,活該被郝老板扣錢,你要跟我橫,我還真就不管了!”
他都打算幫張立勇了,甚至想著不就是兩百多元錢嘛,都不夠自己半天掙的,大不了自己掏錢把張立勇打發(fā)走。
但既然張立勇這么說,他也沒有送臉上門的嗜好。
“別我們、我們的,只有一個你,其他人可沒有被扣錢,而且你被扣了也不冤,當初我就想提醒你來著,你是怎么對我的?”
屋子里人不少,除了本來住這屋的張工他們,還有一些剛還了錢還沒走的人。
錢志是去寄了錢,再回來還錢的,這時候再睡午覺也來不及了,也就在這看熱鬧,聽到呂魚這么說,連忙好奇的問道:“哦,還有這么一回事,小魚你給我們說說?”
“你讓他自己說!”
他怎么好意思自己說,難道說自己好心當成驢肝肺?
張立勇梗著脖子,不說話。
“張二,你倒是說啊?”錢志催促道。
“說什么說!”張立勇沒好氣的對錢志吼了一嗓子,接著又對呂魚嚷嚷道:“你別這時候在這說風涼話,你就說幫不幫我要錢?”
呂魚算是看出這張立勇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沒敢找郝老板吵,看他年輕就來欺負他來了。
對于這種人,呂魚搭理都懶得搭理,直接把他當作了空氣。
“不幫是吧?”張立勇從呂魚的態(tài)度中得到了答案,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瞪著呂魚,拳頭握了又握。
見呂魚仍舊不搭理他,終于沖動壓制住了理智,一拳就向呂魚臉上招呼了過來。
滿屋子人呢,呂魚沒想到張立勇會打他,人都愣了一下,其實屋子里好多人都愣了一下。
但是拳頭沒有砸在呂魚的臉上,被羅永峰給一把握在手里。接著羅永峰手臂一繞,一拽,張立勇都沒看清是誰,只覺得手腕上一股大力傳來,剛要反抗,就疼沒有了力氣,哎喲著一個踉蹌,接著就像個犯人似的,手背壓在背上,佝僂著身子,直不起腰。
“放開我!”張立勇瞪著眼,青筋畢露的吼著。
想要反抗,可是稍微動了一下,胳膊就像要斷了似的,也就只能屈辱的弓著腰,叫囂著要羅永峰把他放開。
呂魚想起先前張立勇那架勢,心說:“那一拳要砸在臉上,沒準就掉幾顆牙,即便不掉牙,臉也要腫幾天,不說幾天之內(nèi)怎么出去見人,這面子上也過不去啊?!?p> “謝謝永峰哥了!”呂魚由衷的感謝道。
這時候張立勇才知道是誰抓住的他,吼道:“羅永峰,你這個二傻子,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羅永峰是有些憨,但要說傻吧……
此時聽到張立勇罵他了,手上又加了一些力,再把張立勇反扣著的手往上提了一些,把張立勇疼得嗷嗷叫,罵人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羅永峰才憨笑著,對呂魚說道:“我媽說了,對幫你的人,你也要想著幫他,可是我什么都不會,幫不了你什么,也就看小魚你這么瘦,一看就不會打架,也就只能幫幫你讓你不被人打,可是平時都沒機會,這終于有了一次機會了?!?p> “我這是又被嫌棄了?”呂魚暗忖,看著被羅永峰扣在手里疼得嗷嗷叫的張立勇,呂魚說道:“放開他吧?!?p> “哦!”羅永峰聽話的放開張立勇,然后還給張立勇一個他認為和煦的微笑,說道:“我媽說了,打架不好!”
“哼!”張立勇用鼻音回答了羅永峰的話,他記得呂魚曾經(jīng)說過羅永峰是當過特種兵的,先前被扣著的時候,叫囂著要羅永峰好看,此時羅永峰放開了他,他卻連狠話都不敢說了。
裝作不和羅永峰計較,接著轉(zhuǎn)頭,臉色陰冷的看著呂魚,說道:“不給我要錢是吧?”
見呂魚還是不搭理他,張立勇感覺到被無視的屈辱,心里越發(fā)的憤怒,但是要他再對呂魚動手……
其他人此時也攔在了他和呂魚中間,當然要是沒有羅永峰在,他即便不對呂魚動手,也會做出一副動手的架勢,然后再被別人拉住,勸住。
可是有羅永峰在嘛……
掃了眼一旁的羅永峰,發(fā)現(xiàn)羅永峰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瞬間就把動手的想法壓制下去。
“我現(xiàn)在也是工頭,一個月掙幾大千,只是兩百多元,不要就不要了?!睆埩⒂陆o自己找了個臺階。
一屋子的人聽了這話都有些無語。
你這時候這么說了,那你剛才那是在做啥?就剛才那樣子知道的人知道是被扣了兩百多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百八十萬呢!
張立勇說著,就要往門外走,回頭神情陰冷的看了呂魚一眼,接著注意到呂魚拿在手里的考勤表,想著剛進門的時候,好像其他人在給呂魚錢。
這時候張立勇才想起,自己也還欠著呂魚的路費。
想到這些,張立勇干脆轉(zhuǎn)過身來,神情得意的面對著呂魚。
其他人以為張立勇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連忙攔在他身前,這時候就聽到張立勇得意洋洋的說道:“不給我要錢算了,反正也就兩百元,但是你墊的路費你也不要想要了!”
呂魚臉色有些難看,倒不是因為錢,他是被張立勇惡心到了,實在想不通自己怎么會遇見這樣的人。
“喂,張二,你這么做就過分了吧,錢又不是小魚扣的,你憑什么不還人家小魚的錢?”
“就是!”
“你這么做就不對了吧?”
“……”
呂魚還沒說話,屋子里的其他人就開始說起張立勇來了。
可張立勇根本不聽,看了眼臉色難看的呂魚,吹著口哨得意洋洋的正準備離開,就聽到呂魚說道:“沒關(guān)系的,只是一百多元嘛,說得我看得上似的。”
說到這,呂魚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腦門,“哦,有件事我差點給忘了,說到路費我才想起……”
“什么事?”其他人連忙問道,就連張立勇也不急著走了,跟著豎起耳朵聽。
“當時郝老板好像說過,只要在他這干到年底,回程的路費,郝老板給報銷了!”
“還有這事?”
“就是,小魚你怎么這時候才說???”
“你們反正都要干到年底的,早說晚說有什么區(qū)別嘛!”呂魚笑著說道。
“哼!”張立勇陰冷的看了呂魚一眼,這才頭也不回的出了宿舍。
張立勇知道,這話會傳到跟他一起走的那八個人耳朵里,余老板肯定不會出錢給報銷路費,那幾人就會對他有些不滿。
不過木已成舟,不滿也就不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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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耗子過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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