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伊莎貝爾與書單一
光與聲,人與景,這些前后連成的素材串成了異常濃墨的畫面,鮮明得無法抹去,仿佛要刻進靈魂里讓顧明侑無法容納。
“……你好?!?p> 他對著陌生,卻又像很熟悉的對方打了招呼。
滴嗚滴嗚……
西邊流轉(zhuǎn)出一絲紅芒的太陽戀戀不舍地趴在云端,天將暗未暗,跳轉(zhuǎn)的警燈火急火燎地從路一面出現(xiàn),把四五點鐘一片淡色的光景遙遙地沖散了出去。
“槍響過了,都注意!”
“杭城警察,舉起手……那邊的……”
“急救車來了,先讓開救人……”
幾名曾一度令人緊張的罪犯已經(jīng)在須臾變換的局面里喪命了,且死狀不甚美觀,另外一車的同伙更是在剛出場的爆炸聲中就化為了灰灰。而此時作為正義化身的警察叔叔,如大部分影視所表現(xiàn)的一樣,總是姍姍來遲。
十幾輛警車一股腦開到,一副誓要把犯罪分子生吞活剝的架勢,可在他們端著好久沒摸的手槍小心臟撲通撲通刺激地下車后,卻發(fā)現(xiàn),嗯,怎么沒啥事了?
上級的告知下來了,白色的救護車死命往警車中間鉆,大小警員們在好不容易飚了一通車追上來后,大眼瞪小眼了半響,然后無奈也不得不接手事情了結(jié)后的善后工作。
百米路段的高架橋變得有些擁擠,因為下了大力氣的圍追堵截卻失去最后目標(biāo),導(dǎo)致許多警力反而顯得冗雜,一些呼哧呼哧開進來的車輛退了回去,急救和現(xiàn)場取證的人趕過來,呼喊和指揮的聲音漸漸變多,蕩悠開來,越過拉起的警戒線,不知不覺一直到了晚霞灑落。
在確認(rèn)了現(xiàn)場安全后,這些短時間內(nèi)又充斥進來大量的人力物力,使本就狼藉的道路增多了混亂,但好在有科學(xué)系統(tǒng)的安排,忙碌不失有序,待到高架另一端的堵塞疏通,也就都不成了問題。
冬天太陽落山早,一抹橘黃的光線落在顧明侑的衣襟,他看著身穿各色制服的人們來往奔走,感覺像是站在一堆人中間,就自己愣愣的最閑。
不過事實倒也差不太多,和警方交涉的事情自然有杜祁溪他們?nèi)プ?,一行人本就是高級別臨時被請求介入下級,結(jié)果歹徒伏法人質(zhì)安全,除了苦了收尸的,喜大普奔,不會有麻煩產(chǎn)生。
然后顧明侑站在車邊,跟著沒什么大礙的書單一,還有那名自從打完招呼就沉默寡言的銀色軍裝的少女。
這突然降入展現(xiàn)出高強武力的少女,看著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年輕,或者說幼嫩得不行。可對方身著的端正軍裝與常年浸染似的嚴(yán)肅舉止,以及超越一般人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呢?親眼見了那種能隨手砸炮彈般扔出百十來斤的物體……顧明侑是怎么也不會小瞧對方了,然而諸多疑問不斷。
要不是今天出門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夠刺激,他平凡的過往都沒有這么夸張的展開,需要些時間接受消化,他一定會抓著書單一好奇寶寶地詢問的。
“顧明侑,進車?yán)飦戆??!睍鴨我辉趯γ娲蜷_了這輛他們來時的黑色轎車的車門,眼神掃著周圍,見似乎有不少人把目光有意無意地停留在顧明侑身上,便說道。
“哦,好的?!鳖櫭髻Р皇窍棺?,同樣注意到了,趕緊乖乖地鉆入車內(nèi)。
砰,車門關(guān)上,良好的隔音效果使外頭吵雜的紛擾變得格外輕飄,顧明侑捏了捏右手,呼出口氣。
軍裝的年輕女孩也坐到了副駕駛位,安安靜靜地,什么也不說地看著前方。
“你手疼?”書單一瞥到身邊男人的小動作,故問道。
“沒有,就是剛才那會,我不是……不知道哪里神經(jīng)搭錯去開槍了……”顧明侑說著,聲音慢慢小下來,自信不足,“感覺怪怪的……”
槍當(dāng)然是交上去了,而此時的他,也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時瞬間判斷與瞬間行動的氣定神閑,顧明侑就抱著殘存的幻想試試,果然是沒用的。書單一凝視了會,點點頭。
說著話,顧明侑視線有偷偷掠過前座少女的側(cè)顏,真是面無表情啊,一動沒動坐著比書副長還厲害……實在是生人勿近。
他猜測著,估計對方應(yīng)該就是書副長說的要去接機的人物,等等,說是會不認(rèn)路來著?
“顧部長,這是你的部下伊莎貝爾?!?p> “嗯,我大概也想到了。”
本以為擅長文書工作的書單一會長篇大論一番,卻沒想到只是簡單地做了介紹,以為能聽到后續(xù)的顧明侑落了空,他奇怪了下,沒有心情去提。
他望向繁忙的車窗外面,兩名黑色保鏢恪盡職守地站在兩側(cè),擋住閑雜人等的一些探尋好奇的眼神,盡管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都有政府相關(guān),但他身份太過特殊了。
近距離參與了一場匪徒挾持人質(zhì)的斗智斗勇,看到了從前幾乎遇不到的生命擺在天平上的爭持,于他還是難以平復(fù),想到這,書副長也遭受了和歹徒周旋的辛苦和膽戰(zhàn)心驚,是以才就沒了閑心充當(dāng)解說員吧。
這么思量著,顧明侑自覺找到合理解釋,車內(nèi)沉寂的氛圍重重疊疊地包裹,他看到了有醫(yī)護人員抬著擔(dān)架跑過去,卻發(fā)現(xiàn)沒什么用武之地。幾具男人的尸體被扒出來,失去首級的,焦黑的,也有找不出來拼湊不出完整的……
顧明侑沒移轉(zhuǎn)視線,哪怕是血腥的,令人反胃的畫面,他也沒有偏開頭。
裹尸的袋子被法醫(yī)抬著運走了,剛好經(jīng)過了顧明侑的車前,他找不出誰是誰,那三名犯罪分子一如困在絕境的殘暴模樣他完全能記得起來,不久前活生生的生命如此地消亡了。
顧明侑一直看著裹尸袋運上車離開才收回視線。
他重新低下頭,捏緊拳頭松開,對方死有余辜的性質(zhì)他不會搞錯,其中有一人就是他打死的會深深記得,他更不會陷入圣母般的自責(zé)中……顧明侑考慮而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內(nèi)心竟然出奇的平靜。
那些重物壓垮人體,柔軟的組織和面包啊水果一樣變成想象不到的形狀,擠出內(nèi)部的東西,整塊半塊烤成純黑色的竹竿似的長條人形……很多普通人連熒幕中都難以忍受的血腥場景,更不必說是近處目擊了,顧明侑仔細(xì)審視著,除了開始條件反射的輕微負(fù)罪感,這一會兒功夫就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唉。”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顧明侑靠著椅背。
“……”
書單一手指節(jié)按著腦袋,一點點由著余暉浸染,注意力飄散。
她眼睛望在別的地方,心里卻掛念地系在男人這邊……平淡的這幾日她與顧部長呆在一塊,從開頭起,她就是第一時間得知對方的異星反應(yīng)的,雖然一開始她也和許多能夠接觸到這類級別信息的人一樣,憂心忡忡,心急如焚,作為距離最近的聯(lián)軍人員,她希望的是能夠用其所能盡快地幫助對方恢復(fù)。
而隨著情況的持續(xù),書單一發(fā)現(xiàn)失去記憶的顧部長,是不太一樣的……她有了改觀,具體形容起來,就像是重新認(rèn)識了一個人,在與失去了一段記憶、還未受到殘酷洗禮、心思純粹的部長交朋友。對方不認(rèn)識她,她卻知道對方的從前和未來,他們之間的故事,凡此種種,當(dāng)融入日常的一分一厘,這甚至有點有趣……這種漸漸的另外認(rèn)知,會連鎖到方方面面,恐怕是書單一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變化。
她聽到男人的嘆氣聲。超高水準(zhǔn)的射擊和冷酷的心態(tài),從軍的經(jīng)歷是深刻到骨子里的,在某時這種身體鑄就的本能或許就會冒出來,對于這種狀況,顧明侑也許會覺得很不安心吧?
張了張嘴,書單一就想道幾句安慰的話。
“誒,大秘書?!闭l知,對方先一步開了口,不知道干嘛地倏地指向她的面龐,還露出怪里怪氣的笑容,“你臉上很臟啊?!?p> 書單一怔了怔,幾秒后才明白對方說的是她臉上忘記擦拭的灰塵。
“你怎么還沒擦掉?這灰不溜秋的,能不能干凈一點我看的好難受?!?p> 男人表情貌似介于幸災(zāi)樂禍和嫌棄之間,書單一眉毛挑了挑,差點沒忍住氣,從包里翻找鏡子想照一照,可找了半天沒找到,可能在剛才的混亂中丟落到何處了。
惱人地放下包,確實,她跟人質(zhì)交換過去后,爆炸和槍聲的沖突里只來得及找掩體縮著,哪里有空管這種無足輕重的事。
很臟嗎……
“左邊,還有右邊上面一點……”
只能透過車玻璃,那張成熟可人的臉上布著黑色與灰色的痕跡,書單一趕緊抹了兩下,有些輕輕便拭去,而有些也非常頑固,油漆似的粘在臉上弄不掉,還劃出更多的污痕來。
妝容更花了……書單一僵著表情,她是不在乎這些的,但是耐不住旁邊有討厭的家伙不停啰嗦。
“你是不是不知道在哪啊,我給你擦吧?!?p> 顧明侑沒怎么考慮,下意識地說道,等伸出手快摸到書副長的臉時,才驀然驚覺。我去,這是人敢做的事嗎。
然而動作都一半了,半途退縮效果同樣尷尬,更是會表現(xiàn)得他底氣不足,行的正站得直,顧明侑心一橫,爪子按了上去。
“書,副長噢,你幫我給臉上的傷口換過藥,這回就算禮尚往來……”
摸了摸,蠻軟的。
“顧明侑,你在干什么?”黑漆的污漬光是手是擦不掉的,書單一自己已經(jīng)驗證了,顧明侑這一搞只能是雪上加霜。
好了,這下爪子胡亂一糊真變臟兮兮了,顧明侑也看出來,秒變心虛,眼角瞄到前座的餐巾紙盒,迅速抽出數(shù)張,唰唰唰唰唰,比按扳機那時可能都快,然后顫巍地重新一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這就有用了嗎,又不是濕紙巾,書單一要被氣笑了,就在她準(zhǔn)備按回男人的爪子和狗頭,安靜的車廂,原本默默端坐著的軍裝少女忽然轉(zhuǎn)身。
霍,顧明侑嚇了一跳,這妹子一直當(dāng)木頭人都要忘了對方的存在了。
“書單一女士?!?p> 名叫伊莎貝爾的少女說話了,依然是清脆的聲音,可配合著面無表情說出來,極其像是生硬的捧讀。
“為什么擦洗皮膚,并且是面部的這種私人部位要交給大校來做?”
“……”
顧明侑聽完就怔了起來,這是怎么一個形容法?
空調(diào)送著熱風(fēng),仿佛把溫度烘烤至了七月仲夏?!笆裁床料雌つw……私人,私人部……”書單一猶如驚蟄的兔子急忙說道,她對于別人的質(zhì)問,顯得反應(yīng)更大。特別是三無少女這種好像呆呆板板又好像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說出來,殺傷力很強。
女人的手亂七八糟地動了動,處變不驚的眼睛里罕見地有了慌亂的情緒,灰黑痕跡沒覆蓋到脖子和耳根,都有微微的泛紅。
“你在說什么呢,伊莎貝爾!”書單一硬是被卡得數(shù)秒組織不出語言,私人部位什么的羞恥詞匯就別提了,根本講不出,傾城的粉嫩在若隱若現(xiàn),那是顧明侑沒見過的嬌羞。
“我只是在實事求是?!币辽悹柋砬闆]怎么變地說道。
書單一怒目而視,大眼睛波光流轉(zhuǎn)。
“或許部分詞語會使用不當(dāng),但整體意味是不會出錯的?!鄙倥赂业乩^續(xù)表達主見。
顧明侑懂了,他的專屬部下,這個叫伊莎貝爾的少女,怕是個帶狠人。
“你……”書單一憋了憋,良好的修養(yǎng)素質(zhì)使她暫停爭吵下去的念頭,那是沒有意義的。
咚咚,她重重敲了敲車窗,拉下后黑衣保鏢恭敬地矮身。
“我的鏡子剛才掉了,找一下。”書單一冷聲說,描述了兩句。
“是?!?p> 語畢,賊窒息地刮了顧明侑一眼。
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