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銀白焚火1
鬼知道這支所謂“加強(qiáng)版”到底融入了怎樣的妖魔鬼怪的精華,比起毒所帶來的痛,更像是純粹的詛咒,身軀、細(xì)胞上的痛覺依然還可以被維克多的法術(shù)制約,但精神上狂亂已經(jīng)超乎了那位玫瑰騎士力所能及的范圍。
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為一片噪點(diǎn),四周本應(yīng)安靜耳邊卻響起無窮無盡的噪聲。
有無數(shù)的幻覺在傷害意識,將它的靈魂往毒沼里狠狠地摁。
如果生命就此終結(jié)的話,那么這便是畢生唯一可以被稱為“痛苦”事情。
在戰(zhàn)場上,為榮譽(yù)而戰(zhàn),為國家而戰(zhàn),為信仰而戰(zhàn),為同族而戰(zhàn),為保護(hù)而戰(zhàn),曾歷次徘徊于死線邊緣,在疼痛中煎熬,在荒野的冷夜中飽嘗孤獨(dú),被敵人以斬?cái)喑岚虻男塘P以儆效尤……但是這些從來都沒有壓垮過它。若一步之遙便是生命的葬淵,從那邊緣回頭就好;若是傷痛灼燒身心,以忍耐和強(qiáng)大的恢復(fù)力去抵抗就好;若是迷失與同族的羈絆,就站起來搜尋它們就好;就算是被俘虜、拷問,那就掙脫鐐銬,讓所有施虐的暴行者用頭顱來贖罪就好!
可是這次不同。
為什么心底在害怕,有什么值得畏懼?
它在忍耐加重的苦痛的同時(shí),用飛快的思考來轉(zhuǎn)移對痛覺的關(guān)注。很快,答案便明晰了。
害怕出賣,害怕傷害,害怕丟失榮譽(yù),害怕失去自我。
這是在戰(zhàn)場上無數(shù)次沖鋒向前的戰(zhàn)士竟然會為之恐懼的事情。
三千余歲。
歲月白駒過隙,它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在這些新生聚生蟲的前輩,享有值得尊敬的稱號,是它們崇拜與向往成為的傳說。可漫長的時(shí)光都是在琥珀封印之中度過,而活著呼吸外面自由空氣的時(shí)間加起來還沒有超過八百年。所以,它仍然很年輕,無法像上位者們那樣擁有更廣博的閱歷,甚至沒有什么可以去害怕。
如果不在意的話,就不會害怕了。
如果丟棄它們的話,就不會害怕了。
攥緊的拳頭仍然沒有松開的跡象,仿佛緊握著什么,一旦放開,它們就會永遠(yuǎn)地失去了。
它認(rèn)為自己還承受不起那樣的失去。
朋友也好,使命也好,榮譽(yù)也好,自我也好。
它在絕望的邊緣向圣樹祈禱,請讓自己留下這份貪婪,一個(gè)也不要放棄。
身在故鄉(xiāng),遙遠(yuǎn)的自然之神,請庇護(hù)你遠(yuǎn)行的游子,涉過這災(zāi)難的污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錐心的刺痛莫名襲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獵人從休養(yǎng)的床鋪上忽然翻滾下來,剛剛離開幾步去倒水的姐姐手中的瓷杯跌落在地,顧不得收拾殘片,趕緊沖過來扶起她的弟弟:“洛恩,怎么了?!”
“聲音……”他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起來,努力抬頭注視和懇求他的親人,抓住姐姐的手,腦子里嗡嗡作響,“我似乎聽到了它的聲音……他們在折磨它……很殘酷……很痛苦……說不定……這次……會死的……怎么會這樣……姐姐……我該怎么辦!”
“你問我……這……維克多在干什么!”洛恩的眼神和表情都讓她感到慌亂,不由得懷疑寄望所在的人沒有做到被期許的事情。
“不是……維克多的錯(cuò)……他……我相信,已經(jīng)盡力了……只是……我不該對它說……那樣的話……安慰的話就算漂亮……也無濟(jì)于事?!迸矢街H人的肩膀,好像本能地尋找救命的稻草,頭落在肩膀上,簡直太抬不起來。
“不!你沒有錯(cuò)!洛恩!”艾莉婭第一次見到弟弟這個(gè)樣子,虛弱、焦灼、憂心忡忡,額頭浸出冷汗,開始有發(fā)燒的跡象。她雖然出于安慰而抱緊對方,可是這樣仍然無濟(jì)于事,如果洛恩說是“聽到了“,那么凱魯克亞所受到的折磨回音可能就會不停地傳達(dá)到他的心里,無論是否只是一種幻覺。
“我救它回來……是不想讓它……這樣……死去的……”
“我知道,洛恩。我知道……”大宅的女主人也對弟弟的焦急感同身受,“維克多……你還能做到什么……”
與這呼喚般的呢喃同時(shí),心靈有所感應(yīng),憤怒的圣騎士通過傳送門徑直出現(xiàn)在了洛恩的房間。
“洛恩!艾莉婭!事情麻煩大了!”維克多剛剛踏入友人的房間,看到的也是一副幾近絕望的光景,“希斯威爾再次對凱魯克亞使用了幻毒藥劑,要逼它顯出原型!”
“我知道了,洛恩說自己聽到了,它備受折磨的慘叫……這可能會成為他終生的夢魘……如果我們救不了它的話?!?p> 維克多悲哀地看著她,眼神中浸潤了許多的欲言又止:“我們能的,明明能的……只是那樣的話,會暴露很多不應(yīng)為世人所知的東西?!?p> “你還有什么好的方法嗎?能保全所有人,所有秘密的方法……我想你會有的,對吧?拜托了,就算是為了我的弟弟?!?p> “剛才在路上,我倒真想到一個(gè)可能性。”維克多靠近姐弟倆,敘述了審訊室里的一個(gè)細(xì)節(jié),“凱魯克亞扛住了第一支藥劑的效果,希斯威爾辯稱可能產(chǎn)生了抗體。但是我的思路不同,會不會是因?yàn)檠旱木壒??若是嗜血的生物滿足了嗜血的需求,也許它就會很快安靜……就像我當(dāng)初所看到的那樣。”
獵人用顫抖的手試圖去握住摯友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維克多……想要什么代價(jià)……從我這里拿去好了……”
“洛恩……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銀刃醫(yī)師說你本來就失血……”
“一點(diǎn)點(diǎn)血和一條性命,一線和平的希望相比……微不足道。姐姐……我在莉蓮娜面前許愿過,她要拿什么作為代價(jià)都可以的。”
“你想要它活下來……這么善良的愿望……”姐姐閉目定神,對身旁的協(xié)助者命令到,“執(zhí)行它吧,維克多。一切交給你了,也為了保全我們所有人的秘密?!?p> 維克多吩咐管家找來消毒過后的注射器,從弟弟本來就因?yàn)槭а行┥n白的手臂上抽出了整整半個(gè)牛奶瓶量的血液,艾莉婭直視面前的情景,決斷地說:“事不宜遲。”
“我知道,包在我身上?!本S克多拿起那瓶寶貴的、也許是救命的血液,“愿它能藉此撐過鬼門關(guān)?!?p> 神秘的圣騎士來去匆匆,只剩下姐弟倆在房間里感受一瞬等于漫長的特有孤獨(dú)。艾莉婭還是維持著跪坐的姿勢,憐愛地將弟弟摟在懷里,眼神只是空洞地望著窗外,口中喃喃地清念著:“請幫助他……請幫助它……”
你是唯一自由的虛無,不曾在這世間現(xiàn)身。
你是制約聲音的沉默,萬物皆在掌中扼喉。
“也許我也錯(cuò)了很多……我顧忌了自己的種種而沒有用最大的力量幫助洛恩實(shí)現(xiàn)他的愿望。所以,命運(yùn)對我的懲罰是看見他并承擔(dān)他現(xiàn)在的痛苦。至于我,想要感受這世間的親情、溫暖、人事的種種……不算奢侈吧?”
“就算你還對過去懷有憎恨……可是……請幫幫它……”
…………
“那么你的意思是‘肯定’了?!卑驄I閉上眼睛,略微苦澀地微笑了,“謝謝,永恒的沉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