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看就上了年紀，雖然身上看著干凈，看那言行舉止，都透著一股子流里流氣的猥瑣氣息。
那雙眼不規(guī)矩的很，在幾個女人身上晃悠。
夏天穿的不多，他那眼神盯哪兒，一下就清楚得很。
祁紅忍著一口氣，回了灶屋，在李朧月旁邊坐著。
“阿媽，隊長和二叔婆他們來了嗎？”
李朧月一雙黑眸滴溜溜轉(zhuǎn)，坐在爐火邊，火烤的渾身是汗。她吃了花生，身上癢的不行，手不自覺開始摳臉。
祁紅摁著她的手點頭，一臉心疼，輕聲道：“馬上就來，昨兒說好的?！?p> 李朧月吃花生過敏。
這事兒也就李朧月和祁紅知道。
早上才在屋子里吃了花生出來，沒馬上發(fā)作，到了灶屋這么一會兒，她臉上身上都起了紅疹。
又癢又麻的。
看起來多了幾分丑陋。
這么一想，李老太帶人，推門進了灶屋。
李朧月低著腦袋，撥弄柴火。
李老太看她這磨蹭勁兒，又想罵，又礙于外人在場，只得咬著牙：“丫頭，還不趕緊起來，跟你趙叔打個招呼？”
聽到這話，李朧月慢吞吞起來，頭埋到胸前，挪步到幾人跟前，她聲音細細的，“趙叔好……”
老趙一聽這聲音，立馬歡喜得很，手就要伸過去，“哎哎哎，好丫頭，來讓叔叔看看……”
他手還沒伸到，李朧月就抬起了頭，朝他擠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媽呀！”
老趙往后退了半步，看到面前這丫頭滿臉的紅疹，臉又腫又黃，看起來確實太……丑了點。
“兵兵他奶，你們這丫頭，臉上長的是什么！”
媒婆也在一旁詢問，李老太哪里知道？趕緊扯謊：“是出了濕疹，過兩天就好了！”
“這、這忒丑了！”
老趙不忍直視，雖然他不挑剔，但也沒有不挑到這種地步吧！
他正準備走人，李老太拉住他：“老趙，有啥好好說！這丫頭沒病！就是起了紅疹！要不我便宜點算給你！”
還便宜點賣？真當是在賣牲口呢？！
祁紅在旁邊抹眼淚，“姆媽，丫頭這說不定是他們以前說的天花……就這么賣了，買家給丫頭治不？”
天花……？
這可是要命的病??！
這八零年代初的農(nóng)村，只知道天花是要死人的。
而且還會傳染！
聽到這話，趙小蓮立馬躲到一邊，老趙也從嫌棄變成了厭惡：“治病？！我花五十塊買個半死人還得給治？嫂子，可沒你這么做媒的！”
他后退幾步，生怕被傳染。
媒婆也沒搞清楚這是什么情況，正要問李老太，李朧月就撲了上來，拽著媒婆的手哭嚎：“嬤嬤帶我走！給丫頭醫(yī)病吧！丫頭身上好癢！好痛！”
媒婆趕緊像躲瘟疫一樣，甩開了她的手，慌張后退幾步，跟著老趙往外走，“李金銀家的！你這也太不要臉了！這不是砸我招牌嘛！”
兩人倉皇逃到院門，外面早圍了好些婆婆大娘。
隔壁家的二叔婆喊道：“快來瞅瞅！李金銀家的張順菊，要把十三歲的孫女賣給趙家莊的趙光棍喲！”
婆婆大娘圍著看稀奇，反正也沒事兒做，離做午飯還早。
都抱著膀子在旁邊看。
還真看到媒婆帶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男人出來，兩人跟逃命似的，生怕被追上。
李老太還打算出來追，看到這情景，一張臉變了變，眼尾上吊，嘴里不停罵著：“站在我家門口干啥??？討飯來的？！還不趕緊滾回家去！看啥看！”
婆婆大娘們紛紛笑著。
二叔婆在旁邊站著，雖然和李老太差不多年紀，但看著卻慈眉善目。
她拿著燒火棍，笑道：“你個壞婆娘，一輩子就稀罕尕娃（男孩），現(xiàn)在還想把丫頭給賣了！上頭可是有文件咧！你這色兒號人，叫拐賣人口罪咧！要遭關大牢！關大牢懂不！”
李叔婆和李老太是妯娌。
年輕時李老太生了三個兒子，風光無限，李叔婆就兩個女兒，沒分家時，沒少被李老太和婆婆欺負。
她本就看不慣李老太平日里作風，時不時偷摸給李朧月送點吃食。
如今出了這事兒，更是不可能不管。
李老太擼起袖子，操起一旁鐵鍬就上來，“你這個老不死的爛舌根的！老娘咋就賣人口咧！老娘這在給孫女說親！讓她過好日子咧！”
這話一出，其他婆婆大娘都是笑作一團。
誰見過讓孫女過好日子，就是賣給五六十的老光棍？
李老太遭了羞，想關上院門，沒想聽到一道重力將院門隔開，一個黝黑高壯的男人擋在門檻上。
“嬸嬸，你咋能賣孫女？今天剛好上面重要領導下來，聽見動靜攔也攔不下，村主任還在那邊攔著咧。”
男人視線掃向院子里的祁紅和李朧月。
祁紅朝他感激看了一眼，拉著自家閨女。李老太聽說有領導，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啥、啥領導！我們家給丫頭說親，有啥看的！”
這男人是李家村的生產(chǎn)大隊長。
說話是有分量的。
李建云露出牙齒一笑，“嬸嬸說沒看的就沒看的，人家領導想看看丫頭咧?！?p> 他朝站在臺階上的李朧月招了招手，“丫頭，跟你阿媽一起走，領導要見你們?！?p> 李老太頓時嚇得腿軟！
……
“隊長，今兒還真得謝謝你……”
祁紅牽著李朧月走出老遠，回頭看不見李家大門，這才轉(zhuǎn)頭看向李建云，“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該咋留住閨女咧……”
領導有請是假，要借口離開是真。
祁紅眼圈紅紅的。
被李老太壓榨這么多年，今天為了孩子，她終于敢反抗了。
李建云被烈日曬的瞇眼，黝黑的臉露出坦然的笑，從兜里掏出一塊用紙包著的水果糖。
“說這干啥，我不出面，還真能讓丫頭跟著那糟老頭子去？”
他這大隊長的身份，好歹也能管點用。
“阿媽，咱們這幾天不要回去住了，好不好……”
李朧月拉住祁紅的胳膊，有點害怕的往后縮，“阿奶要把我賣給那個老阿爺，月月怕。”
對于一個十三歲的少女來說，這反應，是在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