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也許在十年前我們談及未來時還可以信誓旦旦，如今再討論，便會唏噓不已。畢業(yè)后的第一個十年，不是被理想叫醒，而是被世間的嘈雜所吵醒。有時候從大學校門口經(jīng)過，感受到不可阻擋的青春氣息，忽然明白男人為什么對異性的唯一選擇標準是“年輕”了。其實不光是男性，應該是所有人都會迷戀“青春”、“永生”、“不朽”這些詞吧？跟散發(fā)著青春荷爾蒙的人在一起很快會被同化，熱情洋溢讓你也感受不到年齡的限制，心有多年輕人就有多年輕。

　　然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塵還是塵土還是土。當子彧躺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對抗失眠。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夠好？用了桂圓蓮子百合當歸各種燉湯，用跑步游泳鍛煉身體，用早睡早起來規(guī)律作息，用內(nèi)心平和來遠離紛爭，潔身自好，不煙不酒，像個老年人一樣平靜的生活?！翱墒堑降啄睦锍隽藛栴}呢？”子彧一遍遍問自己，她反復回想之前的過往，每一處細節(jié)，“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夠好，沒能留住黃啟哲？”

　　子彧經(jīng)歷了一番瘋狂的找尋，她甚至報了警以為他出了什么意外，甚至買了去內(nèi)蒙的火車票，準備去內(nèi)蒙老家找他的父母。她一直內(nèi)疚，不知道見到黃啟哲的父母，如何與之交代黃啟哲的下落不明。

　　臨行前一個晚上，子彧收拾行李的時候，手機短信亮了一下，一個陌生的號碼發(fā)來一條短信：“我在老家處理一些事情，不要來找我，不用擔心。我回來和你解釋?！S啟哲”

　　子彧再打過去，這個陌生的號碼只是長久的無人接聽……

　　常常失眠，亦或常常做夢。有時候是大雪等車，有時候是搶曬被子，有時候是艱難地走著上坡，或者站在滿滿的湖水邊……亂七八糟的夢境，唯一奇怪的是自從黃啟哲走后，居然再未夢到過他。

　　年后黃啟哲回來了，辭去了小鎮(zhèn)的工作，準備回內(nèi)蒙老家了。他的父親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而同行的叔叔也失去了雙腿。這件事情正是黃啟哲不辭而別的真正原因。他不得不回到母親身邊，料理諸多事宜，包括聽母親的話，留在家鄉(xiāng)，組建一個家庭，完成父親最后的遺愿。事情發(fā)生的匆忙，他一邊慌亂，一遍整理思緒。事已至此，不難想象黃啟哲為何要拋棄子彧。因為子彧終歸是不會隨他一起回內(nèi)蒙老家的，他們當時設想的就是留在子彧的家鄉(xiāng)，考慮買房，考慮子女的教育問題，考慮過很多。唯一沒有考慮過的，就是子彧能否拋開身邊熟悉的一切，毅然決然隨他遠走他鄉(xiāng)。

　　而黃啟哲終歸是了解子彧的，他不愿把這個疑難問題留給子彧，所以他替她做了這個選擇。替她把四年的時光塵封，然后帶著遺憾，從子彧的生命中消失。

　　黃啟哲臨行前，對子彧說：“你也要早點結婚哦！”他細長的眼努力彎出一個弧度，嘴角擠出微笑。早春的寒風里，冬天遺留在樹上的枯葉肆意散落，清冷的街道格外悲愴。他穿著鵝黃色的厚夾克，寬寬的肩膀耷拉下來，雙手插兜，在冷風里瑟瑟發(fā)抖。眉梢眼角掛著霧氣，濕潤了整個臉龐。

　　當子彧俯視樓下熙熙攘攘的人流，那些匆忙的鐵甲殼，那些形色匆忙的人潮，它們像是帶走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快樂。子彧想要一身紅衣的從這里跌落，還想了如果觸地的時候哪里先血流成河，等等一些細節(jié)。還想過留什么樣的遺書，或是將自己懸掛在自己的臥室房頂，著純白的紗群，讓腕上的紅色渲成冷艷的花朵。但最后，子彧終于想到那些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那些失去她的和她失去的，她發(fā)現(xiàn)她在乎他們，勝過跌落和懸掛。于是在塵世紛繁瑣碎中，子彧仍舊孤寂的生活，仍舊舍我的為她愛和愛她的人活著，仍舊默然的想念那雙細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