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請人吃飯

　　林徽因去世之后，金岳霖的生活從此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么多年來，金、梁兩家的關系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無論是梁思成、林徽因兩口子，還是金岳霖自己，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尤其是金岳霖，在跟林徽因混熟之后，只要有時間，都要在她家住上一段時間。

　　通常情況下，要是一個人在別人家里長期住下去，只消一個禮拜，便足以引起主人的反感。不過，中國人向來講究人情世故，即使討厭對方，也要通過婉轉的方式來提醒對方。

　　倘若，這個世人皆知的道理放在民國那些有性格的文人身上，就不那么管用了。

　　例如，赫赫有名的國學大師陳寅恪，在還是單身的時候，曾經(jīng)長期住在清華教授趙元任家中。趙元任的夫人楊步偉覺得這不是個辦法，便跟陳寅恪提起了結婚的事。一聽結婚，陳寅恪頓時來了精神，沒過多久，他便跟臺灣巡撫唐景崧的孫女兒唐筼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當然了，楊步偉原本也是好心，畢竟，陳寅恪在他們家里住的時間比較長，一直到了38歲，卻仍未有過找對象的心思。雖說楊步偉跟陳寅恪的關系非常好，斷然不會有攆朋友走的念頭，不過，一想起陳寅恪后半輩子的生活即將沒有著落，楊步偉就替他著急，好在，陳寅恪身邊終于有個人來照料他了。

　　金岳霖時不時地就跑到林徽因家里，吃、住，而梁思成兩口子不但不反感，反而張開懷抱，對他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即便沒有整齊的方陣，沒有五彩繽紛的花環(huán)，也沒有震耳欲聾的吶喊，這種待友態(tài)度，也足以令現(xiàn)代人嘆為觀止了。

　　總而言之，金、梁兩家真正做到了“一起吃穿兩家合伙，除了老伴不分你我”。

　　林徽因去世之后，按道理來說，他們兩家的關系不會有太大變化，既不至于變淡，也不會變得更好，只要像從前一樣，繼續(xù)和和睦睦地處下去就行了。

　　但是，林徽因的辭世，讓金岳霖痛失了一位可以坦誠相待的摯友，就算梁家還有梁思成跟自己交往，可是，一年到頭，梁思成待在家的日子，用一只手就可以數(shù)得過來。在大部分時間里，金岳霖都是孤獨的、沉默的。

　　林徽因去世之前，病床前陪著她的，除了兒子、女兒，就只有金岳霖了；她去世之后，金岳霖仍然俯在她身邊，痛苦不已。

　　可以說，林徽因此生最大的幸運，是有金岳霖這樣一個朋友，無私地為她付出；而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也是有了金岳霖這樣一個不是丈夫，勝似丈夫的朋友，他愛她，她也愛他，然而，彼此都沒有辦法給對方一個“待你長發(fā)及腰，我便娶你可好”的承諾，他們能夠做的，只能是將這份愛深深地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守護著。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之間，金岳霖也老了。終身未婚的他，在白發(fā)蒼蒼的年紀，經(jīng)常情不自禁地將自己手頭還珍藏著的林徽因的照片拿起來，放在手心里，細細地打量著，看她燦爛的微笑，看她可人的容顏，不知不覺間，淚水便嘩嘩地流了下來。

　　一晃眼，幾年過去了。

　　突然有一天，金岳霖廣發(fā)請?zhí)?，遍告眾位好友，自己在北京飯店請客?p>　　老金請客，當然得去了，大家關系這么好，不狠狠地宰他一頓，都對不起朋友這兩個字。再說了，老金熱情好客的性格，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沒有必要假惺惺地客氣。

　　時間、地點，請?zhí)隙紝懙妹髅靼装椎?，這不用質疑，大家好奇的是老金請客的原因何在。請人吃飯總得有個由頭吧？這不年不節(jié)的，干什么要請客？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大家干脆充分調動起自己的腦細胞，猜測起老金這舉動后邊深藏著的”驚天黑幕”：

　　1.老金要借錢。一說到這兒，大家紛紛響應，這簡直是太對了，因為老金借錢是常態(tài)。時間一長，大家就總結出來了：但凡是他認識的朋友中，只要你沒有被金岳霖借過錢，那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認識金岳霖，畢竟，關系不深厚的朋友，怎么可能借錢呢？

　　不過，有人很快就對此提出了異議：如果是借錢，那金岳霖為什么還要請客，直接跟大伙兒說一聲不就行了嗎？

　　這時，有人插話了：“好嘛，敢情老金同志是用別人的錢來賣人情啊，什么玩意兒！”

　　“去去去，老金的人品誰不了解？不說別的，就沖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愛著林大小姐，他的為人就可以見分曉！”有人馬上開始反駁了。

　　有人似乎琢磨出了什么，但是，在事情的答案還沒有公布之前，這只能停留在猜測階段。

　　大家伙兒繼續(xù)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這個可疑的問題，氣氛非常熱烈，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智慧賽過福爾摩斯，不消片刻，另一種可能被擺在了大家面前。

　　2.老金有新女友了，要帶給大家認識一下。金岳霖先生愛林徽因女士，這大家都明白，因為金岳霖對于自己的這份愛從不掩飾，不過，如果你認為金岳霖一輩子只喜歡過林徽因一個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遇到林徽因之前，金岳霖一直跟一位外國女子同居，這位女子的中文名字叫秦麗蓮，本來，他們倆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結婚的，不過，秦麗蓮特別不愿意被婚姻所束縛，因此，老金的婚姻大事只能像那雞毛撣子，被扔在遍布灰塵的墻角，再也無人提起。

　　愛林徽因愛了一輩子，如今，林徽因去世了，老金同志也該擁有屬于自己的另一半了。

　　這個話題一被提出來，大家的熱情更是高漲。

　　出發(fā)的時候，有人甚至大喊了一聲：“趕緊走啊，去看新媳婦咯！”

　　逗得大家是哈哈大笑。

　　到了飯店，只見金岳霖面沉似水，似乎有什么心事。

　　大家心里越發(fā)迷惑了。

　　有好事者不甘心，借著上廁所的名義，里里外外地走了一遭，并沒有發(fā)現(xiàn)新女友的影子。這是怎么回事？

　　待大家坐定，金岳霖才緩緩地道出了這次請客的理由：“今天請大家來，不為別的，今天是徽因的生日?！?p>　　大家愕然。

　　林徽因已經(jīng)去世這么長時間了，你居然還在愛著她？！

　　知道你金岳霖愛她，可是，我們都嚴重地低估了你愛她的深度。

　　一時間，抽泣聲四起，為了紀念林徽因，也為了老金同志這幾十年來不易的對林徽因的深情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