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元潞看了她一會兒，“玥兒……我今日回風(fēng)都。”
“不送?！?p> 風(fēng)元潞已經(jīng)習(xí)慣了倪玥的疏離冷漠。但日日安眠的喜悅滋味讓自己完全忽略了這些，所以即便如此，風(fēng)元潞一貫冷清的面容上居然還有幾分春風(fēng)拂面的味道。
“好，我在風(fēng)啟等你?！?p> 倪玥的手指動了一下，終是做不到繼續(xù)冷淡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道：“路全引于我而言，不管是愛還是恨，都只是曾經(jīng)，所以這話不要再提。至于將來……若有那一日，那身子也就是個傀儡罷了。但你我畢竟相識一場，有些話倪玥還是要說。你也知道馭煞之事我不會告訴旁人。雖然你現(xiàn)在并沒有什么事，還做了一國之君，但我總覺的……不會這么簡單。若是將來你真的會作惡一方，天都不會容你。你好自為之。還有，若是將我有助紂為孽的那日，若你顧念對我曾有情誼，就殺了我，就是幫了我了！”
風(fēng)元潞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離去前，輕輕說了聲，“你是我的！”
洛明灝終于等到大治王府的消息傳到，他馬上去惜諳灣尋倪玥。倪玥剛剛給孟潯堇寫了厚厚一摞信，正覺累心，自己在海灘慢慢踱步，思考著全門的自己的那些棘手的問題。倪玥輕輕揉按著自己的額頭，暗自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在解決這些事之前就愁死了，那倒簡單了。正琢磨著，遠遠見洛明灝向自己而來。
今日的洛明灝一襲淡橙色的菱花緞長袍，玉帶束腰，又有了幾分當(dāng)年艷絕天下的肆意瀟灑。雖說男子著暖色會顯女氣，但洛明灝卻絕對是個例外。倪玥遠遠打量他，待他走近卻又不敢細看了，只是低頭看著腳邊的小螃蟹，笑著問道：“師哥，又來找全門的酒吃？這次給你自己吃還是孝敬大師引?。壳叭盏涫灏l(fā)現(xiàn)他的櫻花釀少了，發(fā)了好大一頓脾氣！”
洛明灝沒有應(yīng)聲，長臂一動，卻拉住了自己的手。這個動作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倪玥本能縮手去，洛明灝卻抓緊了她。倪玥無奈抬頭看向洛明灝，卻見他的一雙桃花目沒有半分肆意妖嬈，十分凝重，似乎還有一絲緊張。倪玥的心無端地猛跳了一下，“師哥，出什么事了？”
洛明灝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我們談一談?！?p> 從回煊學(xué)，倪玥再未見到他這樣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心驚。但因為一早就理順了兩人間的關(guān)系，倪玥并未多想，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重重點頭，由著洛明灝帶著自己向山下小路拐去。洛明灝邊走，邊抬手，身邊景物不斷轉(zhuǎn)換，一刻鐘后，倪玥看著眼前的景物，吃驚且不解，“師哥？！”
清澈蜿蜒的河水緩緩流淌，岸邊簇簇紫色圓葉托著朵朵的淡紫色的花，纖長花瓣隨風(fēng)舞動，多變的倒影逗弄著水底肆意嬉戲的肥魚。這是倪玥十歲那年扣山門時，洛明灝帶自己來的地方，兩人燒了頓倚仙魚。雖然后來倪玥偶爾也能吃到倚仙魚，但都是洛明灝帶到上央的，倪玥再未來過這里。
洛明灝笑了，“還是這里最好！”說完后，洛明灝放開倪玥的手，自己走下水去，刷刷兩下，從冰涼的河水中摸出兩條最肥的魚，蹲在岸邊快速的收拾干凈。又憑空摘下四個已經(jīng)呈碗狀的九仙紫葉，將魚放了兩個紫葉碗，架在岸邊支好的石灶上。又用另外兩個紫葉在上游掬了水，倒在碗中，扣好。掌間搓出藍色玄火，緩緩送到灶上，然后靜靜坐在一邊看著藍色的火苗舔舐著九仙紫葉的底部。
倪玥呆呆地看著，記憶中那個對庖廚一臉嫌棄的男孩子與眼前這個精心煮魚的男子慢慢重合，……他不再是他，卻也依舊是他。
九仙紫葉雜合著魚的香氣慢慢溢了出來，撲鼻的香。洛明灝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那是鹽。洛明灝修長的指尖輕點入湯，然后玄火撲的一下滅了。洛明灝取了一碗放在倪玥面前，遞給她一個未長成的九仙紫葉做湯勺。倪玥心情復(fù)雜的笑了笑，卻也說不出什么。于是接過湯勺慢慢喝了起來。洛明灝看著倪玥喝湯，輕輕一笑，取了剩下一碗也慢慢喝起來。
兩人的九仙紫葉都見了底，倪玥深吸了口氣，輕輕道：“好多年了，師哥做的這個味道更好?！?p> 洛明灝盯著手中紫葉，輕輕道：“你知道以前爺討厭這不入流的活計，會失了身份?！?p> 倪玥的心猛地一跳，她自然知道洛明灝是什么時候，又是什么原因變得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此時洛明灝轉(zhuǎn)過來臉來看著倪玥，倪玥黑濯石般的水眸中映出一臉認真的洛明灝，他的一雙桃花目專注且生動，滿滿地都是情。這個表情倪玥知道，那是屬于深云宅中的那個洛明灝的！這記憶深處的洛明灝讓倪玥心跳如雷，手腳發(fā)麻，她忙跳了起來，急道：“師哥，你……?！?p> “爺喜歡你！”洛明灝終于說了出來。
倪玥一下子停住，完全不知所措了。從自己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就恢復(fù)了‘正?！瘞煾绲臉幼?。她實在知道那種姿態(tài)的意思，往事不可再提的意思。在自己完全領(lǐng)會且接受了這姿態(tài)后，他卻突然大變，實在是措手不及，毫無準備。好在，洛明灝說完后，不再看倪玥，轉(zhuǎn)頭看著前面的九仙紫葉。
沒了那專注眼神帶來的壓迫感，倪玥終于緩了過來，她慢慢坐了下來，也注視著前面的河水，深吸了口氣，“師哥，這話不要再提。”
“你可知道我的心思？”洛明灝的聲音透著堅決。
倪玥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蹦遣卦谛牡椎挠洃浫玳_了閘的水盡數(shù)傾泄。深云宅中的一點一滴，他的表情，他的語氣，他溫暖的手……。只要記得起來，只要有感覺，就會知道那是一個男子對心愛之人的樣子。
洛明灝的口中發(fā)干，他轉(zhuǎn)頭望著倪玥，輕輕道：“所以，你應(yīng)該猜到了，那日爺受制于人。我滿心想保全你，卻還是害了你。”
“師哥，不要說了，我猜到了，我沒有怪過你，都過去了。
“和離書已經(jīng)送到王府，只是現(xiàn)在有些……情況，但過了這段時間，她一定會簽的。至于我母后，無法再干涉我了。我知道你不能去大冶，所以……倪玥，你可愿意同爺一起永居上上央?！甭迕鳛恼Z氣很安靜。
倪玥大驚，猛地站了起來。這幾句話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捅破兩人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曾經(jīng)已經(jīng)是自己的極限，從未想過同他還有什么未來！也從未想過他拿自己當(dāng)未來！別說對他的情感自己都分析不清楚，即便真的喜歡他，也從未想過自己同他會如何！他是大冶的脊梁，柱國將軍，以前的自己是風(fēng)啟一個五品官的女兒，現(xiàn)在的自己是盛元一個沒落世家的孤女，于他而言，只是拖累。但他若真的為了自己和離，永居上央，那又于心何忍！要知道對于洛明灝，能金戈鐵馬、縱橫沙場的保家衛(wèi)國就是他自小的夢。何況還有一個無辜的貝靈！
洛明灝望著她，也慢慢站了起來，迎著那雙黑濯石般的水眸，他輕輕道：“告訴我，你怎么想？”
倪玥閉了閉眼睛，心道自然是不可以！自己如何能有礙于他的將來？更何況自己也許只有三年的意識了，那只會害了他，害了貝靈！倪玥想明白后，慢慢開口，“師哥大婚那日，我感覺到了驚恐、難過和難堪。當(dāng)我醒來后，體會著蜂蛹而至的各種強烈的感覺，真的是很紛亂。但在各種紛亂中，我能分清楚的是，風(fēng)元潞大婚，我恨他，師哥大婚，我不恨……但多少是怨著的。我……帶著對風(fēng)元潞的恨怨著師哥，這本身就是貪婪可憎的。師哥，我討厭那樣的我，卻無法不是那樣的我。”
洛明灝低頭靜靜地看著她，倪玥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當(dāng)她抬頭看到洛明灝溫和的眸子，再開口時，語氣已經(jīng)平靜下來，“后來，知道了許多，又經(jīng)歷了許多，還看到這大千世界的萬相人生，突然覺的情愛本就是被人寫爛的欲望，從骨子散發(fā)著自私自利的味道。相比之下，也許重誓守約，比著一顆彼此尊重愛護的心，學(xué)習(xí)體諒彼此，相守到老才是愛的本質(zhì)。倪玥希望愛而不貪，愛而有界。但希望是一回事，但無奈自己仍舊貪婪。沒有養(yǎng)分貪婪就不會長大，所以師哥不要再同倪玥提這些，倪玥想守著清心過些有用的日子。更何況，貝靈是無辜的。你總知道這個世界對和離的女子有多苛刻。不管師哥因為什么原因娶她，但總歸是娶了她，就要對她負責(zé)。更何況，她……真心對你！也沒做錯過什么！”
洛明灝的眸子亮晶晶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倪玥。突然一笑，洛皇爺?shù)乃烈庋龐圃谶@唇邊一笑里完全展現(xiàn)，倪玥不由地晃了眼，不敢再看。洛明灝丹唇微開，輕輕吐出幾個字：“所以，你的心里并不是一點我也沒有。”
倪玥未想到在這一番肺腑之言中，洛明灝抓住了這么個重點。倪玥有些無力，還是掙扎道：“師哥，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永遠是，也只是你的師……妹！”
洛明灝低頭看她，“你自然永遠是我的師妹，你即便帶著對風(fēng)元潞的恨貪婪著我的陪伴又如何？爺愿意！爺不覺的可憎，還高興的很?！?